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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脊,可以望见遥远北方一道紫色的风尘慢慢显现,那是来自西伯利亚的苦寒。而遥远的南方,有团亮晶晶的绿色,美丽得琥珀一般,在那光色中,隐约有人影晃动,带给我极大的亲切,感动得我胸口温热。

在这一刻,我明白了赤龙的奥妙,然后我跳下,感到自己瘦小的身躯呈现壮丽,我消失在半空中。

三日后,一个来自草原的老人到了大都,四处散布:“那个在神庙失踪的孩子,是八思巴的化身,他已转世到汉人中间,他放弃身体上一切神圣特征,成为一个低贱的汉人。他将怀着巨大的怨气出生,蒙古王朝将由他灭亡。”

他是个巫师,被很快斩首。

从神庙屋脊跳下后,我经历了死亡,仿佛眼睛眨了一下,再睁眼时,有了新的父母。我出生在一条山泉边,黑色的树叶散发着腐烂味道,醇酒般芬芳。一把雪亮的小刀在我身上划过,从此我有了一个完美的肚脐。

出生时山泉漂下一蓬红色的荷叶,我便被荷叶包裹送入家中,犹如披着红袍。由此缘故,山寨中的老人为我起了乳名,为“红螺障”。

我的父母是山中唯一的年轻夫妇,我是山寨中唯一的小孩,在我的童年,没有玩伴。当我长到十二岁时,山寨中的大部分人已衰老死去。

我的父亲是个天真烂漫的大汉,他对蒙古骑兵的闪亮铠甲羡慕不已,他爱极了我的母亲,所以想让她看到自己威风凛凛。那时蒙古兵团已打到欧洲,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年轻的战士,开始向汉人招兵。

我的父亲成了蒙古军中一个下等骑兵,终于身穿黑亮的铠甲,但我母亲只看了一次,是他开赴欧洲时。他骑在一匹纯红的四川矮马上,对我母亲发出灿烂微笑。

他没能够回来,倒毙在俄罗斯某条冰冻的河面。

我和母亲寂寞地生活在大自然中,季节的变化也不能带给我们喜悦。她长久地忧伤,像一朵对天气没有反应的植物,我十四岁已明白,她是活不了太长时间的。

我的山寨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三百年来,只有我的父亲受到外界影响,这成了山寨中一个令人叹息的话题,但也没被他们说多久。在我的山寨,人们对于时间缺乏敏感,在我出生前的三十年里,山寨中已不再有新的生活、新的生命,一个个我熟悉的人变得平静,他们逐一被埋进黑色的土壤中,如同草木枯萎。

我十五岁时,母亲终于死去,那时山寨中只剩下我一个人,安葬完母亲后,我立在坟场为自己的将来祈祷,然后离开了我的山寨。

离开时,才想到还不知道父母的姓名,我在废弃的祠堂中翻阅族谱,知道了我父朱世珍,我母陈三娘,这座山寨名为太平乡,而我,名朱元璋。

母亲是个懒散的人,她从不种地,也不让我下田,春耕时将种子随手一撒,到了秋天有多少吃多少,所以我有着修长纤细的手指,却没有浑身的气力。下山后,从家中带来的食物很快地吃完,百般无奈下,索性做了和尚。

在安徽一处低矮的土山有座两百年的庙宇,叫渐觉寺,那里多了一个叫“极瑛”的沙弥,便是我了。生活是个令人烦躁的过程,我忍耐着,为防止大脑退化,我每隔一段时间便到山下的农田中偷一两株白薯,因为这种植物有着大脑需要的糖分。

随着成吉思汗、忽必烈的逝去,蒙古的元气似乎耗尽,战神家族的血液开始衰微,后来的元朝皇帝往往短命,执政几年便病亡或被权臣谋杀,大地上满是战争的预兆。

一三四五年春季,我在一个月中便听到数件:

汴梁下红雨,湖广降黑雪,山东下绿冰雹,陕西、浙江各有一山凭空飞去,不知所终;乐清江有水怪相斗,常有火球自水中飞出,伤及两岸万余人;兰州夜间黑气弥漫,黑气中有兵戈格斗之声;居庸关上空有云红艳似火,落地燃烧,毁田园村舍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