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5页)

他回忆起喇嘛庙中见到的一幅唐卡——美丽的女性双手上扬,攀附在一尊牛头怪兽上,正是所有情人拥抱的热切姿态。他问过喇嘛,为何将女人的手心画成红色?回答是,代表她在那一刻全身勃发的热能。

他说:“去幻想女性的红润手心,就能获得温暖。”我如他所言地想象,眼前黑暗中现出转动的手指……

幻想红色而获得的温暖,多年以后,我从一本视觉心理学书上得到解答,因为红色引发了生物本能,那是祖先们对火最初的记忆。

那种温暖来于大脑的迷醉,所以我稍一恍惚便沉入睡眠。在梦中视野扩大,由红色手心看到了女子赤裸的全身,后来又看到她所拥抱的牛头怪兽——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形象在日后将我的命运更改。

天亮时已没了风。

随着天空逐渐明媚,饥饿感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致我撕下一角报纸,放入口中贪婪地咀嚼,他先是嘲笑我,最终也撕了纸片放入口中。

口中有物可嚼,饥饿奇迹般减轻,他分析,与睡眠一样,饥饿只是头脑中一种固执欲望。我和他口嚼报纸,在正午时分终于进山。

钻过一条隧道,到达一片干涸的河滩。滩石三五一堆地凑在一起,犹如一个个天然的瓷碗,盛着剩余的河水。此时身后隧道传出巨大回响,一辆军用卡车呼啸而出,向着河道上游驶去。

他指着卡车兴奋地大叫:“有部队就有招待所!”

部队招待所价格便宜,一个双人间才五元一晚。这是一所培养通信兵的学院,我俩在部队食堂中换了饭票,浑身放松地闻着米饭香气,觉得生活超乎想象的美好。

还有更美好的,饭后在学院草坪上小歇,我俩逢迎上一队洗澡归来的女兵,由于头发湿漉未戴军帽,裸露着额头整齐而来,她们骤然见到两个抽烟的男子,不由得纷纷低头,快步而去。

这支步伐紊乱的队伍渐行渐远,我俩久久无言,看到三十多个女子一齐做出含羞的表情,我和他都有种“此生足矣”的感觉。

然后便上山写生。

我往往坐在山中一两小时不动,画笔许久才画一下。他总是远远躺在我身后的草丛,他说山野中散发的草木气息,会像酒一样将人醉倒。

我看过绘画大师毕加索的传记,他十九岁时和一个吉卜赛少年去远游,他教少年作画,不料少年手中流露出天使的笔法,令毕加索心仪,成了他一生的笔法,贯穿于所有的风格。

处于体察自身的年龄,我总希望能天赋异禀,幻想有奇迹来暗示证明,恍惚于毕加索的经历,我将纸笔塞入他的手中。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如同所有的初学者,画得颤颤巍巍。对他拙劣的笔法,我反复揣摩,固执地认为其中有天才的印痕。

他像吉卜赛人一样,有着惊人的野外生活技巧。通信兵学院中有专门的澡堂,但他看着河滩中相拥的石块,发明了天然浴法。

我俩将招待所的暖壶拎来,选择团成水凹的石堆,用衣服将漏缝堵住,倒热水在其中,冰冷的河水就有了些许暖意。

一晚,泡澡后上岸,山风给予皮肤一种鞭打的痛楚,带给大脑皮层未有的清爽。跳进树丛穿衣时,他发现了一个树根处的小洞,认为是松鼠的藏食之所,稍一挖掘就有香喷喷的松子。

他找来尖利的石片,挖开了这个洞穴,果然盛着东西,暗暗的一团。用手触摸是薄脆的鳞甲,捧出来一条冬眠的草蛇。

它还是一条初步长成的小蛇,腹部尚是柔和的白色,只在背上有淡淡的棕褐。它处于深沉的睡眠,疏懒地绕在他的手臂。

他想分析蛇类的冬眠,将它从手臂捋下,重新放入洞穴,盖上土,打开暖瓶,将剩余的热水浇下。他推断,蛇将吸收热能从冬眠中醒来,如小草发芽般自土下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