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第2/4页)

我说:“就是那只丑陋的半大猫吗?”

他说是的。于是,我随他到房间里去看我的猫的像。那是一张一尺半见方的油両,背景涂着灰,隐着细细的斜纹,像是在下雨。那猫,倒是白色的,却似画在一块玻璃板上,而偏要竖起来侧冓看,成了细细的一个条。一只太猫眼,忧郁孤独,带着失群的痛苦,不被人理解的悲哀……猫身子和眼非常之不协调,好像猫被缝隙挤扁了,在窒息的瞬间,睁大了眼向这最后的世界张望。

我把这种感受说出来。

远山说我看懂了这幅画。

远山的画展终于办起来了,在原宿东屋堂书店后面的库房。东屋堂是阿南一位远房姑姑开的,虽说沾着亲戚,钱上并不让步,不收房租,女老板讲好,展出期间销售的作品要四六分成,谈定之日交预金五十万。

开幕式这天,我和阿南早早过去了。老远就见远山站在店门口,穿得整齐笔挺,向每一个进店的人都鞠躬,说感激话,包括进去买儿童读物的孩子。中国也有美术展览,却并未见过哪个作者站在门口去给每一个进入的人鞠躬。

百十平方米的厅内上上下下挂了七八十幅画,眯着眼粗看去,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甚是热烈。睁眼细看,净是龇牙咧嘴,奇形怪状的猫。这些劣质的杂种猫都具备了一种负重过度的病态,绷着脸,收缩着肌肉,各个心里似乎都不大痛快,面目狰狞。简单古怪的线条,强烈反差的色块,点缀着绛黄色的墙壁,整个大厅给人的印象是一种闹哄哄的沉闷。

《蓝猫》二万

《猫面颊中的舌头》五万

《猫的诱惑》九万

《大地的精灵》十万

《梦魇猫女》十五万

《摇滚乐队》、《猫尾与旧鞋》四十万

惟一一幅《猫的素描》看来还正经像幅画,标价却只有八百元。

“都像这个价还差不多,”我对阿由说:“价格定得太贵无人问津要亏本的。”

阿南今天穿了件漂亮的白羊毛衫套裙,一副典雅的女学者打扮,与露肩的舞女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让人闹不清哪个是真正的她。

“这些价是姑姑订的广她说,“在做买卖上无论我还是远山君都不如这位老太太。”

晚上,往东屋堂打了电话,询问展出销售情况。远山说,全天参观四十六人次,售出作品八百元。

只有《猫的素描》卖出去了。

细打听,是阿南姑姑买的。老太太说开张大吉,算她照顾这个展览的。

电话里听得出远山愁苦不安的情绪,有气无力的。

我苦笑了一下,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参观十四人次。售出零。

第三天礼拜天,早晨我到达原宿的时候,那里的车已经不通了,被众多的年轻人——“原宿族”所阻塞。

这是一批“新型的日本人”,他们无所谓什么精神,与美国亨利.大卫.索罗的“不服从论”崇拜者又不相同,他们大多处在十七至二十五岁,受现代派的影响,在五光十色、风云变幻的社会面前有一种茫然的失落感。无须费精神去读书,也不为任何人卖命,一切听之任之,随它去。他们结帮纠伙,各成一派,形成众多的“族”,“阳光族”、“挽歌族”、“暴走族”……原宿,礼拜天是“原宿族”的天下——便道两旁出现了很多小摊,卖的人多是十八九的小青年,买的人也是十八九的小青年。东西大多是特意做旧处理过的,破旧的呢人衣,带窟窿的牛仔服,磨毛了边的礼帽,揉成一团的衬衣,商品暗淡无光,脏兮兮,乱糟糟,价格出奇的贵,买的人出奇的多,他们有他们的独特心理——东西越贵越好,越别出心裁的烂越好,用新词汇就是“酷”。

年轻人在马路上三五成群,唱歌跳舞,各个打扮都奇特引人,有独到之处。交通阻塞了,没有车辆行驶,有人便横躺在马路当中,仿佛躺在公园的绿草坪一样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