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口(1983—1984)

三年半之后,一九八三年十二月,我跟父母一起度过了最后一个圣诞节。天色将晚,我独自站在儿童房的窗边,其他人则在客厅里装饰打扮。与往年一样,一切就绪后,他们才会把我叫过去。到底还要等多久呢?我听见哥哥在外头发牢骚,妈妈则用清脆的笑声安抚他。我还听见姐姐和爸爸在商量该铺哪块桌布。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把目光投向内院。光秃秃的树、秋千,还有树屋,一派冬日的景象。这几年,许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但我心爱的小院依然保持原貌。

有人敲门。父亲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海蓝色的羊毛衫,嘴里叼着烟斗。那会儿他已经将近四十了。额前的黑发日渐稀疏,年轻的笑容也不复存在。他到底怎么了?就在几年前,他还是那般自信开朗,而现在,他的脸上总是一副压抑的表情。

他和母亲很少一起做什么,他经常出门拍照,一去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从不给我们看他拍的照片,就连跟小伙伴们玩耍时,我也总能感觉到背后他那闷闷不乐的眼神。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危机四伏,比如,妈妈开车(“开太快了,莱娜,你想害死我们啊!”),我和往常一样在贝迪拉克走独木桥过河(“尤勒斯,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你要是跌下去,肯定会摔断脖子!”),或是丽兹跟同学一起去听演唱会(“不许去,谁知道那儿都是些什么人!”)。要是父亲写一本行动指南,书名大概得叫“算了吧”!

只有在公园里跟朋友踢球的时候,他才会放松下来。他在场上带球,总能让对方球员扑个空,我站在场边,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年轻时在法国的俱乐部踢过,直到现在,他的空间感依然十分出色,总能预判对方的传球路线,在正确的时刻跑入空当。他就像是唯一一个懂球的人。

父亲走到窗前,站在我身旁。他身上散发着烟草味和刺鼻的、湿漉漉的须后水的味道。“你期待过节吗,尤勒斯?”

见我点头,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从前,他晚上下班后,我们经常在施瓦宾格区[5]散步。那儿还保留着古老的街角酒馆、路旁咖啡店、脏兮兮的黄色电话亭和出售巧克力、羊毛袜以及我的最爱月球地产证的杂货铺。整个区就像一个庞大的村庄,时光流经此地,也会放慢脚步。有时候,我们会在公园里吃个冰激凌,父亲会跟我讲他年轻时为了赚钱上学和学习英语在南安普敦港打工的故事,还有他的兄弟埃里克小时候的各种胡作非为。这些故事都是我的最爱。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我们最后一次散步时给我的建议。当时我还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若干年后,这番话对我而言,已经成了他的遗嘱。

父亲当时说:“尤勒斯,最重要的是要交到真正的朋友。”见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盯着我说:“真正的朋友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必须找到他,这比一切都重要,甚至大过爱情。因为爱情有可能消逝。”说到这儿,他抓住我的肩膀问:“你在听吗?”

我之前一直在玩一根捡来的木棍,这时忙把木棍丢到一旁,问:“那谁是你真正的朋友啊?”

父亲只是摇了摇头,咬紧烟斗说:“我失去了他。这难道不奇怪吗?就这样失去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我已经意识到他这番教诲诉说的其实是他内心的失落。尽管如此,我还是将他的建议牢记在心。我真希望自己当时没有那么做。

“听说你马上会得到一个很棒的礼物。”离开房间时,父亲用法语说。

“真的吗?什么东西啊?”

他笑了。“这几分钟都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