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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往她的杯子倒了一点茶。“您的茶好了。”我说。想到外面有一群饥饿的老虎,我就开始感到紧张。除了老虎,让我紧张的还有第一次去日据区的事。明天我和佩璐要坐船去厦门市看电影《乱世佳人》。如果为了一部普通的电影,我们绝不会去日占区,可是所有人都在谈论彩色电影《乱世佳人》,它是1940年最热门的影片。随着上海电影业的衰落,我们最近看的片子全部是好莱坞电影,像《巴黎蜜月》和《我心不老》。《乱世佳人》据说要好看十倍。可惜这部电影不在鼓浪屿上映。阿玲和琪琪姐妹俩已经看过两次了。她们说,只要带上良民证和几包好彩牌香烟,从厦门回来根本没问题,还有,千万别忘记向卫兵毕恭毕敬地鞠躬。

我一直盼着能和佩璐去外面聚聚。自从她向丈夫承认参与了酱菜厂前的街头剧表演后,她几乎很少再出门。我相信她不会告诉她丈夫我也参加了,不过他肯定会疑心。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双手捧着温暖的杯子。“您今天觉得关节炎怎么样?”我把话题从吃人的老虎转开。

母亲揉了揉膝盖说,“还是老样子。”

第二天早晨,素莉一看见我就讲起老虎的新闻。“哦,少奶奶。厦门岛现在有两只老虎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昨天晚上,老虎咬死了一个农妇。她去屋子外面上厕所。哦,少奶奶,您千万不要去厦门。”

“老虎不会进城的,素莉。不用担心。”

我转身走开,她跟着我走进儿童房,“那个农民有枪。他开枪打死了母老虎。”

我抱起阿豆,伸直胳膊举着他,这样我们可以看清对方。

素莉走到我的另一边,清了清嗓子。显然她还有话想对我说。

“还有什么事?”

“哦,少奶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什么事?”

“那个农民的运气太坏了。日本兵听到枪响,跑了过来。他们不仅夺走他的枪,还用枪揍他。然后,日本兵把死老虎抬走吃掉,但他们不让任何人为那个可怜的女人收尸。实在太可怕了,少奶奶。他们拿尸体当诱饵,吸引另一头老虎回来。”

“野蛮人!”我说着把脸转开,不想让阿豆看到我的脸色。

***

《乱世佳人》绝对值得我们来这一趟。不算幕间休息,电影总共演了四个小时。散场后,我和佩璐从等着看夜场的队伍中间挤了过去,我还在为电影中的场景震撼不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走到路边,开始沿着大街往下走,郝思嘉的脸和塔拉庄园的画面不断浮现在道路两旁灰色的建筑物上。与我们刚刚在电影中看到的亚特兰大市大火相比,眼前的绯红色落日显得暗淡无光。

霓虹灯次第亮了起来。粉香馆,如意鹅餐厅。我们闻到一股汽油的味道,接着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于是赶紧跳到人行道上。只是一辆卡车而已,但我们很久没见过卡车了,我们一直住在受保护的小岛上,早在鼓浪屿成为外国人经商和生活的天堂之前,当地人已经让这座小岛成为所有车辆的禁地。

厦门看起来跟过去有些不同。几个年轻人吵吵闹闹地从我们身边挤了过去,我本能地将他们的粗鲁举止归咎于日本人的入侵。他们连跑带跳地朝路边一个小摊走去,摊主正在小炭炉上炸蒜香花生米。一个年轻人伸手抓起一把还在咝咝作响的花生。他被烫得尖叫起来,原地转着圈,双手交替接住花生。“干你娘。”小贩挥着拳头冲年轻人吼道。年轻人做了个猥亵的手势,然后把一颗花生抛向空中,再用嘴接住。

“天快黑了。”佩璐说,“应该叫辆三轮车或者人力车。”我们已经走过半条街,现在电影院前面挤满了等着叫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