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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剧算不上严格意义的复仇,不过仍能振奋人心。我们的演员乔装成普通人,在大家意想不到的地方把剧情演绎出来,迅速表达完观点,吸引群众参与,然后消失不见。我喜欢参与这种街头剧。演出结束后,群众呼喊着我们的抗日口号,那种场面就如同掀起了希望和团结的浪潮。

接着,我们必须回家再写一出新剧。鼓浪屿太小了,没办法重复表演。一出街头剧的整体效果就在于让观众相信,戏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能够引起他们的共鸣。现在,郑惕、隐士和另外几个人正共同创作一部多幕剧,只有佩璐、范昊甫和我继续写街头剧,蟋蟀、闪电和他们新拉来的几个朋友负责表演。

我坐在书桌前,手指转动着圆珠笔,雨滴打在屋顶上,如同庙会时戏班子敲出的鼓点。我用手支着头,凝视着法式落地窗,眼皮开始下垂。深夜时分我的状态不是最好,可是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只能这时候创作。到目前为止,家里没人知道我在做的事。我用圆珠笔圈起最上面几行,又划了一条螺旋线,删除了这部分。

这出新剧要像其他街头剧一样,描写的必须是一个普通人的英雄行为,这样才能激励人们。我想到小时候聿明勇敢地面对学校里的几个坏孩子,救出一个受欺负的兔唇小男孩。为了街头剧的戏剧效果,被救的人也可以是个盲人或者残疾人。我放下笔。外面的风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吧?我走到窗前,打开窗门,敲打声停止了。

“韩太太,”百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我是小黄。”

是的,我认出了他的声音。好几个月前这个年轻士兵曾经帮聿明给我送过信。我拔出插销,推开百叶窗。

“晚安,太太。”他站在我家的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雨水不停地打在他后背。“您先生派我来接您。”他说着递给我一件像是渔民穿的雨衣。“拿着,披在您衣服外面。换身黑色的衣服。我在这里等您。”我刚想开口表示反对,他却挥手让我离开。“快点。”他说。

聿明,我冲向衣柜时心里在歌唱。我要去见聿明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翻出一件黑色上衣和一条宽松的黑裤子,脱下睡袍丢在地上,匆忙换好衣服。我抓起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跑到落地窗前。“我们可以从厨房出去。”我低声说。

他摇了摇头,“会吵醒别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要去的地方。”

他和我丈夫所处的世界跟我们的完全不同,我本能地想到这个。我穿上橡胶鞋,扣好雨衣的搭扣。他指了指阳台栏杆,我爬上去,翻过阳台。我抓住他的双手,他接住我慢慢往地面送,然后他松开手,我双脚落地前没忘记要先屈膝。他走到我旁边,和我一起翻过外墙。

我们跳进旁边的狭窄小巷,紧贴墙壁,沿着空无一人的小路快速往前走,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坑和松动的石块。漆黑的夜里,两个黑影迅速移动着。我曾经梦见过自己像这样在夜色中穿行,感觉这一切非常自然。

走到一条安静小巷的尽头,我们翻过一堵墙,朝树林走去。沿着狗和孩童踩出来的一条小路穿过树林,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树叶上,我们踏在石块和泥土上的脚步声,还有雨衣蹭到灌木枝的沙沙声,全部被雨声淹没了。枝叶划过我们的脸,凸出的岩石和倒下的树木随时会绊倒我们。小黄终于停下脚步。我们已经到了树林边缘。我向前迈了一步,前面一片黑暗,脚下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走这条小路。跟紧我。”他说着从两块巨石之间挤了过去,开始往下走。

我紧紧跟上,手指抠住岩石的缝隙,摸索着寻找立足点。接近水面时我转过身,背对着岩石上凿出来的台阶往下走,长满苔藓的台阶又湿又滑。然后,我跟着小黄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