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4/6页)

“母亲,求您了!”

“让我说完。”

好吧,我心想,随便您怎么说。我从奶妈手里接过阿州,站到门口。

“我一心虔诚向佛。”母亲接着说,“我的所作所为都要顺应天意。”

国字脸和尚点了点头。

“但是,”她说,“我只有一个女儿,而她又只有一个儿子。你看到的这个小男孩是我们两家唯一的子嗣。我们不能让你带走他。”

我忍不住笑了,又坐回座位。那个和尚还在继续恳求。我让阿州抓住我的食指,他用力站了起来,在我的膝盖上跳来跳去。我不需要预言家也知道,阿州不到一岁就能自己走路。

年轻和尚第一个站起身。

“多加小心。”母亲提醒他们,“如果日本人连英国船都敢上,更不用说中国人的船。”

如果英国船只不再是禁区,那么美国和法国船只呢?那么鼓浪屿呢?鼓浪屿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外国租界区。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之前年轻和尚说英国人在海上讲话不管用时我们遗漏了什么。和尚讲述的事情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日本人已经不再忌惮西方国家了。而失去了西方国家的庇护,我们的岛屿将不再安全。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既然有了一个新风筝,我们决定去海边。

***

看来其他人跟我们想法一样,海边到处挤满了人。人们坐在岸边礁石上,有的在戏水,有的在游泳。头发上绑着粉红色和黄色丝带的小女孩们手里拉着风筝线,小男孩们或者在海滩上互相追逐,或者在挖沙子。如果目光只停留在岸边,眼前真是一幅欢乐悠闲的画面。平常我会毫不畏惧地遥望海上敌人的船只,可是因为之前和尚的拜访,那天下午我有些惊魂未定。我想暂时逃离现实,于是摘下眼镜放进口袋,无视那些浪间起伏的模糊灰影。

“你看,宝贝。”我指着风筝让阿州看,清明节的天空一片碧蓝,一个个风筝正上下翻飞。“风筝。”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嗅着阿州颈间的气味,世上没有人会像我这么爱他。

母亲自然也疼爱阿州,但这种爱并非固若金汤。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虔诚信徒会做出什么事,他们什么时候会为了顺应天意而抛下世俗的看法。所以母亲开始跟国字脸和尚讲话时我才会那么害怕。

能摆脱那个和尚真让人松了一大口气!“我们还会再来拜访的。”他在门口坚持道,“您也许会改变主意,也许等到孩子大一些……”我看到母亲气得鼻孔张大了,但她仍然维持着礼貌。他们临走时,她十分慷慨地布施了一大笔钱,足够他们路上的花费,甚至去贿赂伪军。

我们还没离开走廊,母亲就开始责备我,“你应该相信我,安丽。难道我不疼爱自己的外孙吗?难道我会问都不问一下女婿,就把他的孩子送人吗?”她摇着头叹了口气,“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想到母亲当时的责备,我觉得十分疲倦,为自己的不孝感到内疚。如果世界上有一位值得信赖的母亲,那便是她。不过……我就是没办法安心。我必须跟着自己的直觉走。我停下脚步,用手抚摸阿州的头发。看着孩子们和军舰出现在同一个画面,我希望能有一首诗表达此时心中的愧疚和痛苦。

“妈妈,看我。”阿梅手里拽着风筝线,祥妹蹲在她身后帮她。风筝飞了起来,蜻蜓的翅膀随着气流上下扇动。

“卡啊……”阿州踢着小腿,挥舞着胳膊,似乎要飞向空中的风筝,“卡,卡。”

婆婆轻拍他的胳膊,开始念诵一首似乎是她即兴创作的童谣。

蜻蜓,蜻蜓,

飞上天,

化作巨龙

入云端,

不要丢炸弹。

不要喷火焰。

炸弹臭烘烘。

阿州说,滚到天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