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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明白了先生口中“其他一些事”的含义,随即打消了推辞的念头。我想听听塾师和他信任的那些朋友对目前局势的看法。中国的知识分子肩负着寻求真理的责任,我渴望听到他们的真心话。

互相道别后,魏先生他们转身离开,我和婆婆相视一笑。“那个年轻诗人走路的样子像上海人。”她低声说,“你看,他走路外八字。”

我们到家时阿州已经睡着了。我把他抱到床上,然后和大家一起吃了中午剩下的狮子头和凉面。饭后,我爬到屋顶看日落,就像以前我和聿明常常做的那样。

与大地交接处的天空已经变成淡淡的蓝色和紫色,渐渐沉入海中的落日将最后一抹红色留在天边。我家的屋顶中间高,外围一圈是露台。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会在露台的竹竿上晾晒衣服;换季时,我们会把衣服和被褥拿到露台上吹风。我扶着还有太阳余温的栏杆,听着远处海鸥的叫声。归,归,它们已经喊了整整一年,声声呼唤着我的爱人归家,却依然没有唤回他。

海水吞没了太阳,一盏灯亮了起来,接着又是一盏。突然间,我觉得周围寂静得可怕。我探身朝栏杆外望去,想找到任何一个活物。但是,我家楼下的檀香树、扶桑花和茉莉花,所有的叶片都纹丝不动。我跑到露台的另一侧,拖鞋嗒嗒地敲打着地面,裙子沙沙地拂过双腿,可这些声音让我觉得离这个死寂的世界更加遥远。

自从聿明走后我常常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四面都是墙壁,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人知道我。不是说我根本不存在,而是感觉自己很不真实,轻飘飘的,像个透明人或隐形人。现在,全世界似乎已经停止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屋顶的露台上独自徘徊。

我又跑回房子正面,努力找啊找啊,终于看见一男一女沿着巷子走了过来。他们经过露台下面时,女人戳了一下男人的肋骨。“你的话狗屁不通。”她说道。男人轻声笑着警告她“别在老虎嘴上拔毛。”他们一路说笑着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四周再次恢复了可怕的寂静。

对自己是否真实存在的奇怪感觉来了又去——如果你不放任自己沉迷其间的话。现在不适合研究这个,四周一片黑暗,我内心倍感孤独,即便被刚刚那对情侣的嬉笑声打断了片刻,我心里的脆弱感依旧挥之不去。周围的一切似乎罩在薄雾之中,我数着楼梯从屋顶走下来,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来。回房后,我轻声说着要做的每一件事情:开门。打开台灯。关门。拉开抽屉。取出睡衣。解开衬衫。准备上床睡觉时,我继续自言自语,掀开被子,上床,关掉台灯。最后,我命令自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