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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门,来人啪的一声立正,“二等兵黄尹山,为您效劳。”他说话有本地口音。

“请进。”他脱去渔民的鞋子,我点起一支蜡烛。“你有信给我吗?”

他打开上衣里的夹层,掏出两封浅蓝色的普通航空信。当我看到信封上自己的名字韩安丽女士时,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我伸出手,他递给我一封信。

“另一封呢?”

“很抱歉,太太。这封是给韩老太太的。我受命将两封信亲手送到两位太太手上,不能经外人转交。”

“我婆婆在楼上睡觉。”我压抑住想要责备他的冲动。经过一天一夜各种心思的起起伏伏,我的情绪像孩子的橡皮球一样被抛起扔下。“我丈夫会看重你的尽忠职守。”我尽量用平稳的声调对他说,“你放心吧,小黄,但我不是他说的那种外人。”

他犹豫片刻,将另一封信交给我。

“我丈夫还好吗?”

“是的,太太。”

我拉出一张凳子给他,把茶壶放到炉子上。

“韩少尉交代我问问有没有回信。”

“有的,有信,我这就去拿。”我往茶杯里放了些茶叶,又拿了些包子放在一个盘子里。“小黄,请吃些包子再走。”我看看左手,确定信还在。“水马上就烧开了,麻烦你自己泡一下茶。”

“请尽快,太太,我不能久留。”

我跑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吻了吻聿明的来信,把它放到枕头上。我打开红漆盒子,拿出他走后这7个月写成的7封信。我又扯出一段绿丝带,这是很久以前就选定的颜色:用来做衬裙的柔美荷绿色,荷塘里铺着的大片荷叶的颜色,会让他想起结伴鸳鸯在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荷间嬉水。我用缎带缠住信件,打了个结。

婆婆也有给聿明的信。我在门口唤她,她立即坐起来,平静地接过聿明的来信,仿佛半夜收到信竟是件很寻常的事。随后她下床打开巨大的樟木箱,拿出已经用缎带系好的信。她把信给我,又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一条手织的围巾。我正要离开,她拉住我,“我想见见这个士兵。”我等她穿好罩袍和拖鞋。

我们回到厨房,小黄手捧茶杯伫立着。“请坐,小黄。”婆婆说,像自己的将军父亲一般,蹙眉低头看着他,“我儿子派你来做什么?”

“专程送信来,太太。”他抬起一只脚的趾头,接着又抬起另一只脚,好像它们不应该踩在白色地砖上。

“他一定告诉过你不能泄露任何敏感信息。”

“是的,太太。”

“我不关心你们的军事机密,我只想知道我的儿子是否平安。”

“是的,太太,他很健康。”

“还有别的可以告诉我吗?”

他踌躇着。我能听见在这个熟睡小岛的边缘,海浪拍打着礁石嗡嗡作响,这正是鼓浪屿名称的由来:鼓声轰鸣的小岛。“我只能告诉您,太太。”终于他开口道,“韩少尉深受大家尊重。他勇敢、公正,而且他精通……嗯,我是说他精通他所做的工作。我得走了,太太。”他打开外套里的夹层,将我们的信和围巾放进去,把凳子推开。

“他还在福建省吗?”婆婆问道。

“是的,太太。目前还在。我是说,工程部门随时可能被派往任何地方。”

我匆忙用白纸裹了些包子塞给他,“太谢谢你了,小黄。”

“我会把包子转交给韩少尉,太太。”

“不,这是给你的。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丈夫会派你送信来,为什么不邮递?”

“我不知道,太太。少尉只是说我们要试探日军的防卫。”他慢慢挪向门口,我和婆婆此时也同样希望他赶快离开,便只是点头致了谢。我在他身后闩上门,吹灭蜡烛,跃上楼梯,在楼梯口超过婆婆。

信中聿明对我的称呼像一道闪电——我挚爱的安丽——好像他的嘴唇在轻唤我的名字,好像这些字将一个我没有意识到的,渐行渐远的灵魂带回了人世。眼泪冲了出来,我甚至没来得及护住信笺。我摸出一条手帕吸干模糊掉的墨迹,擦去眼泪,快速浏览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文字,在结尾处找到了我一直期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