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第4/5页)

她光溜溜的小脚丫在空中扑腾着。

“快看。看见没?那个女佣手里的大白鸡长着黑爪子。”

她从床上溜下来跑到窗边,正好看见两个女人进屋,母鸡在女佣脚边扑腾。又是乌骨鸡。我好烦乌骨鸡汤啊。开始第一碗很好喝——汤浓肉香,中草药散发着芬芳,新鲜可口——但到了第二天,隔夜汤刺鼻苦涩,到第三天就简直无法下咽了。好在另一道月子餐——用酱油、糖、姜和蒜煨出来的鸡杂拌饭美味可口。

我把阿梅放到梳妆凳上,“妈妈给你梳头,然后我们下楼去。”她噘起嘴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头发柔软有光泽,我分出一缕用红丝带扎起来。随后梳理自己的头发,梳子轻松地滑过贴着头皮的直发和下半截发卷。我喜欢现在的样子,波浪柔顺了许多,显得不那么刻意了。聿明要是看见肯定也会喜欢。我牵着阿梅的手,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看写了半页的信纸。几周前往来厦门的邮船就恢复了,今天没准能收到聿明的信。

“安丽,乖孩子。”马太太看见我立刻站起身,“你不该为我下楼,你还在坐月子呢。”

“没事,伯母,您坐。外边兵荒马乱的,您才不应该这时候上街呢,几分钟前的轰炸您没听见么?”她垂下目光,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寒暄客套就讨论战事太有失分寸了。

“阿桂。”我叫道,“素莉,给客人上茶和点心。”素莉绕过墙角,端上一盘茶水和点心。“再切些橙子。”我低声说。

“希望你能好好休息。”马太太牵着我的手说。

“谢谢伯母。月子坐了两个礼拜,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低头看看正扯着裙角像是要行屈膝礼的阿梅。“这是谁家的漂亮小姑娘呀,还系了红丝带?”她问。

阿梅吮着手指。

“是不是阿梅呀?”

走廊那头一阵响动,传来单调的嘭、嘭、嘭,像是一个小脚巨人在蹒跚迈步,母亲拄着拐杖来到门口。“马宜欢!”她扔掉拐杖,合掌表示欢迎,“我听见是你的声音。吃了没?素莉,拿些橙子过来。”

我和马太太扶她坐到椅子上,我拾起拐杖,她叹着气将僵硬的小腿伸到身前。

“菱楚,你的脚怎么样?”马太太问道。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已解散的天足会1前成员们仍然彼此关照。马太太并不需要天足会的帮助,但她和其他人一样尽心尽力。她跟母亲一样喜欢穿布鞋,但是从她脚的大小形状很难看出她缠过足。马太太的母亲是一名激进女性,很早就开始反对缠足,早在1902年慈禧下旨劝诫缠足前,恐怕她就已经把女儿的裹脚布给扔了。

“唉,这双没用的老脚啊。”母亲叹息。

“你一定要坚持用油按摩。”

母亲点点头,“安丽、阿桂,还有素莉她们几个轮流,每天都会给我这双不中用的老脚按摩两次。不过宜欢,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呢?你该舒舒服服待在家里才对。”

“老实说,”马太太回答,“我就是找个借口出来转转。这些天,我家里有15个人进进出出,6个是小孩,我那家啊,就像逢年过节时庙里烧香拜佛那么热闹。”

“是你的几个女儿?”母亲问道。

“是啊,带着女婿和孩子们。”

厦门沦陷后,鼓浪屿家家户户的人口都增加了。我们家相对较少,只接纳了阿桂的小侄儿云云。在每家都能听到关于某个亲戚在厦门沦陷前成功撤离或是没来得及逃出来的故事。马太太说她丈夫,鼓浪屿警察局长,在5月10号2清早将几个女儿的全家老小都给接了过来。她说,其他人还坚信能打退敌人,她丈夫早就料到厦门朝不保夕。

婆婆点头道,“警局消息灵通。”

马太太不置可否,“不管什么消息,都没能说得动我家那位二女婿。他生怕丢了绸缎店后头藏的丝绸和进口货。最后我丈夫只好派三个警察把这些东西抬走,把劝女婿的活儿留给女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