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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你为什么近来总是这样悲观?”他终于用颤抖的声音绕一个圈子这样地说了。他本来打算说的还不是这句话。

淑英抬起头看他一眼,她的面容开展了些,她的眼睛被希望照亮了一下。她沉吟了片刻,便又轻轻地摇摇头说:“不悲观,也没有别的路。我近来读二哥他们办的报,觉得也很有道理。可是我自己的事情就没有办法。没有人给我帮忙。”她仰起头,望着天空,似乎在望一个梦景。

剑云的心跳得更厉害,好像那颗心一下就要跳出口腔一样。他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吐出一句:“我倒是愿意给你帮忙的。”他觉得脸在发烧,便把头低下去。

“陈先生,你是当真说的?”她惊喜地问道,声音并不高;她掉头看他一眼,眼光里表示了感激的意思。这个本应该鼓舞剑云说出更勇敢的话,但是他触到淑英的感激的眼光却觉得自己受之非分,他本来是一个值不得她信赖的人。他便惶恐地答道:“不过我知道我不配。”“不配?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淑英疑惑地问道。她又看了他一眼,她方才有的一点点喜悦渐渐地消失了。她思索了片刻,才用一种沉静的声调说:“至少我是应该感激你的。

你有这样的好心肠,你怜悯我的境遇。我也晓得你的情形,你也需要人帮忙。“淑英的每一句话都激起剑云的心海里的波涛。他的心像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搅动着。他渐渐地失掉了自持的力量。他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了。他这些年来从未听见过这样温柔关切的话。感激和渴望压倒了他。他接连说:”我是不要紧的,我是不要紧的。我只希望二小姐将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淑华的声音打断了。淑华从左上房走出来,大声说:”陈先生,现在上课吗?“接着觉民也出来了。

剑云略略吃了一惊,便不再说下去。他迟疑一下,回答淑华道:“好罢。”他就陪着淑英走上石阶,迎着淑华,三个人一起进了觉民的房间。

觉民并不跟着他们进去。他默默地望着淑英的背影,他的心被同情折磨着。他在思索。

他一个人在阶上散步了一会儿。后来他看见觉新垂头丧气地从左上房出来转进过道里面,他想了一想便也往过道走去。

觉民进了觉新的房间,里面冷清清的,房间显得很空阔。

他看不见觉新,在写字台前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进内房去,却看见觉新从里面出来,手里捧了一盒方字和几本图画书。他忍不住同情地叫了一声:“大哥。”觉新痴呆似地把觉民看了半晌,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他埋下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他觉得眼睛花了:海臣的面庞不住地在他的眼前晃动。

他又定睛一看,面前什么也没有。房间里只剩着一片凄凉。他摇了摇头,又听见觉民的声音。

“大哥,你在做什么?”觉民看见觉新发愣的样子,便惊惶地问道。

觉新好像从梦里惊醒过来似的,他摇头四顾,忽然把嘴扁,紧紧抱着方字盒与图画书,小孩一般地伤心哭起来,一面说:“二弟,我不相信海儿会死,我真不相信。”觉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从觉新的手里拿过方字盒与图画书,觉新也并不争持,就松了手。觉民极力做出安静的声音劝道:“大哥,你也应当顾到你自己的身体。海儿究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况且人死了也不能复活。你再伤心也没有用。你自己的身体要紧。你近来更瘦了。”“你不晓得海儿就是我的性命。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种日子我再过不下去了。我想还不如死了好,”觉新赌气似地挣扎说,他又咳起嗽来,一面用手帕在脸颊上、嘴唇边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