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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臣的死就像一盏微暗灯光的熄灭,在高家的生活里不曾留下大的影响,但是在觉新的心上却划开了一个不能填补的缺口,给他的灵魂罩上了一层浓密的黑暗。他这一年来似乎就靠着这微弱的亮光给他引路,然而如今连这灯光也被狂风吹灭了。

觉新一连两天都觉得胸口痛,没有到公司去,说是在家里静养。但是他坐在自己房里,仿佛在每样东西上面都看见海臣的影子,不能不伤心,后来还是被王氏和沈氏拉去打麻将,算是暂时宽心解闷。

星期三早晨觉新叫袁成买了一个大的花圈来,预备送到海臣的坟上去。花圈买来了,放在觉新的书房里一张圆桌上面。周氏和淑华两人刚从花园里出来,经过觉新的门前,便揭起帘子进去,跟在她们后面的绮霞也进了觉新的房间。

“这个花圈倒好看。不过拿到坟地上一定会给人偷去,”淑华看见花圈,不假思索地顺口说道。

“其实不给人偷,过两天花也会枯的。大哥不过尽尽心罢了,”周氏带点伤感地说。

觉新含糊地答应了一句,站起来让周氏坐了。他默默地把眼光定在屋角地板上,那里摊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金陵高海臣之墓”,墨汁还没有干,是觉新亲笔写的。

周氏看见觉新含泪不语,心里也不好受,便不再提海臣的事。她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抬起头望着淑华,露出不相信的样子说:“三女,我忘记问你一件事情。五婶昨天对我说过你二哥带你们到公园里头去吃茶。她说她已经骂过四姑娘了。她要我把你二哥教训一顿。我想哪儿会有这种事情?怎么我一点儿也不晓得?你看古怪不古怪?真是无中生有找些事情来闹。”觉新连忙掉头去看淑华。他注意地看她的脸,他的心里起了疑惑。他急切地等候淑华的回答。淑华的脸色突然变得通红,她不知道周氏的用意怎样,但是她找不出话来掩饰,便把嘴一噘,生气地答道:“这又有什么希奇。到公园去了也不会蚀掉一块肉。况且是四妹自家要去的。”“那么你们真的去过了?”周氏惊讶地说,这个回答倒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去过就去过,五婶也管不到。”淑华埋着头咕噜地说。

“二弟也真是多事,把四妹带去做什么?又给我们招麻烦。”觉新叹一口气埋怨地插嘴道。

“麻烦?哪个怕她?”淑华圆睁着眼睛恼怒地说。“去公园又不是犯罪。我去,二姐去,琴姐也去。”周氏微微地皱着眉尖,嗔怪地瞅了淑华一眼,带了一点责备的调子说:“你们也是太爱闹事了。我自然没有什么话说。

不过如果三爸晓得,事情就难办了。二姑娘会挨顿骂,这不消说。恐怕你们也逃不掉。我也会给人在背后说闲话的。去年你三哥偷偷跑到上海去,我明的暗的不晓得给人抱怨过多少回。如今你二哥又来闯祸了。“周氏的话愈说愈急,她的宽大的圆脸不住地点动,左边的肘压住写字台面。她红着脸,带了不满意的表情望着淑华,过了片刻,又把眼光移到花圈上。

“二弟真是多事。他为什么早不对我说一声?”觉新着急地跺脚,望着淑华抱怨道。

淑华脸上的红色已经褪荆她一点也不怕,站在写字台的另一面,冷笑一声,挑战似地说:“三爸晓得,我也不怕。

到公园里头去吃茶又不会给高家丧德。五婶管不到二哥,也管不到我。她要管,先把五爸同喜儿管好再说,还好意思让公馆里的人喊喜儿做喜姑“三爸会——”觉新看见淑华的态度倔强,又看见周氏的脸色渐渐在变化。他一则怕淑华说出使周氏更难堪的话;二则自己也不满意淑华的过于锋利(他觉得这是过于锋利了)的议论,便插嘴来阻止她说下去。但是他刚刚说了三个字,立刻又被淑华打断了。淑华用更响亮的声音抢白道:“三爸?”她轻视地把嘴一扁。“他爱面子,看他有没有本事把喜儿赶出去。大事情管不了,还好意思管小事情。二哥不会怕他的。”淑华还要往下说,却被周氏止祝周氏烦厌地唤了一声“三女。”眼眉间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淑华闭了嘴,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很不快活,只是把嘴噘着,偏过头去看窗外。过了一会儿,周氏看见淑华还在生气,便换了比较温和的口气对淑华说:“三女,你说话也该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