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上)(第2/10页)

但半年后蒋少祖便懊悔,觉得这个行动太荒唐,觉得自己并无结婚的理由;正如一个前程远大的青年并无结婚的理由。他底心境起了变化,朋友们来信鼓励他回上海,他思索了在他胸中诞生着的事业的情热,认为这个结婚是痛苦的。他重新发觉到陈景惠不理解他。

在婚前,蒋少祖被爱人底善良感动,在婚后却被这个善良苦恼。不知为什幺,像很多人一样,蒋少祖觉得一个妻子像这样善良是不好的,不必要的。九.一八事变的前半年,蒋少祖回上海,把家庭生活底破碎了的幻想抛开,开始了他底活动,接近了那时候的所谓社会民主党。他并不认为他是属于这个社会民主党,虽然大家认为他是这样。

他认为他只是和他们暂时同路--在他确定他底理想以前,暂时同路。他似乎即刻便明白他底理想是什幺了。他觉得,所谓社会民主党,是充满呆想,空想的东西;而正在激烈的变化里斗争着的另一个政党,则是那些在现代文明里面迷失了的人们所组织的,一种表征着苦闷的东西;这些人们底迷失,是可以从他们底诱惑力上面明白地看出来的。

蒋少祖认为,必须勇敢地走向现代文明,才能解决这种苦闷。蒋少祖需要激烈、自由和优秀的个人底英雄主义。他觉得,所谓社会民主党里面的人们,是平庸的;他们不会懂得这种英雄主义。但另外的人们底那种组织和权力使他嫉恨;他觉得它是阴暗、专制而自私。这就使他暂时更接近前者。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是单独地作战着。但没有人知道他底心意。他是年轻、优美、地位不固定,显得很单纯;大家都能够认为他是朋友。他有很多的钱。

他惯常是谦虚、自信、微讽。他认为每一个激烈的态度都应该获得一个实际的效果。他一个仇敌也没有遇到便走到这个圈子里面来了,于是,在觉察到自己底力量的时候,他便开始寻找仇敌,公然表露仇恨。蒋少祖,为自己,为那种政治家风度里面的不属于自己的性质,是作了很大的努力。

一.二八战争使他经历到空前的兴奋和紧张。先是热情的迷惑和骚乱,然后便有了傲慢的、冷淡的、顽强的心情。在这种心情里他愉快地认识到一切是怎样经过的;一切事情都留下了强有力的,严肃的印象。蒋少祖,是在他底热情里,严肃地走到他底朋友们里面去的。他是尊敬着他们的,但终于不能忍耐了。这些人们底喧嚣使蒋少祖厌恶起来。蒋少祖已经在他底朋友们所经营的一家书店里获得了一个编辑的位置,并且很宝贵这个位置,因此,对这些人们有着义务,就是说,他应该使他们觉得他是忠实的。

蒋少祖相信着他底朋友们常常宣称的他们在军队里面所有的政治力量,希望在目前的战争里能够有所成就。但两天来除了疲倦以外什幺也没有得到,他开始觉得自己底那种热情是浅薄而可羞的。第三天清早起来,他便发觉到自己是有了傲慢的、冷淡的、顽强的心情。他觉得他能够,而且必须单独地行走了。

在这种心情里面,他觉得他已经彻底地认识了,目前在上海进行着的一切。他接到了王桂英底来信。他在南京,在三姐蒋淑媛结婚的那天便认识了王桂英。她给他,一个青年,以愉快的印象,以后王桂英来上海读书,由他介绍读他底那个大学底附中。最初两年王桂英很用功,对自己底前途,她是有着抱负的。蒋少祖和她感情很好:亲戚们都觉得这个婚姻是最好,并且是毫无问题的。但某些机缘破坏了这个。

第一,是蒋少祖已经恋爱陈景惠。第二,蒋少祖在和王桂英的关系里感到某些拘束,而这和他底家庭有关。第三,王桂英热情而倔强,使年轻的蒋少祖在烦恼中变得傲慢,故意地冷淡她。但奇怪的是,蒋少祖自己只抓住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理由,就是王定和要把她嫁给商场:他,蒋少祖,应该厌恶这个,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