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吧

不再那么年轻了以后,我开始对人对事怀有敬畏之心。

事情是这样的,越往后走,你就越会发现,活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所以,能够漂亮地活着而不颓废的人,都可以算是成功者。

这个成功者的定义可能宽泛了一点,但如果细心观察,你会发现身边的每个人都有故事,而且每个故事都足以拍一部浩瀚感人的电影。你看那个坐在窗前的主妇,她是当年的学霸[8],后来为了家庭牺牲了事业,在发现老公出轨后自杀未遂,现在用沉默和麻木来应付一切;你再看那个神采奕奕的年轻的销售员,他的父亲上周刚刚去世,现在支撑着他的,并不是客户那不太逼真的兴趣,而是父亲去世之前那句话:“照顾好你妈和妹妹。”

我的职业决定了我对人性和人的故事感兴趣。英国作家毛姆曾经说:“和被感动比起来,我的天性更容易被逗乐。”我也是如此。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我的心和我的泪腺会一同告诉我,我被感动了。在这无边宇宙里,人能够为自己和他人所做的努力,是那样微不足道。奇怪的是,这微小的努力,当它被从三维现实拓展进二维记忆里时,会留下一个特别凄美的故事。以下就是这样的两个故事。凑巧的是,它们都和错过有关。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朵校花,凉冰冰就是我生命中的那朵,很美,而且很尽责,从少女的晶莹到少妇的灿烂,每一个阶段都叫观众好看。我不知道凉冰冰的父母是怎么想的,她姓梁,然后给她取名叫冰冰。所以她的父母相当于在给她取大名的那天,就同时给她取好了外号。

无论如何,凉冰冰确实很凉很冰,冷美人说的就是她这种。用“冷”还不足以形容她,要用“冷酷”。对于如何驱散源源不断的追求者,她说过一句话:“光是伤男人的心,他是不会离开的,要伤他的自尊心才行。”

就是这样的凉冰冰,当我在马勒公寓的Brunch[9]草坪上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你侬我侬时,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因为那个男人是陈峰。

凉冰冰要是一朵花,陈峰就是一棵草。这棵草和这朵花同样耀眼,我至今还记得陈峰在学校操场上打篮球,从初一到初三的全体女生都趴在天井栏杆上,为他每一个散发雄性激素的动作惊呼的盛况。哦,对了,不是全体女生,除了凉冰冰。

校花和校草注定不是路人就是情人,可凉冰冰和陈峰同时属于这两者。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连我这个闺密也无从知晓。总之,在高考结束的前一天他们还当彼此透明,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他们就手拉着手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不过,无论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都不重要,因为没过几天他们就分手了。之后就是无数次和好、分手、再和好的过程。凉冰冰和陈峰的故事充分说明了,两颗恒星的组合是不稳定的。在恋爱这件事里,一山容不得二虎。

这样拖拖拉拉了十年,他们无可避免地成了超越情人关系的老友。而凉冰冰也年近三十了,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新郎不是陈峰。

奇怪吗?不奇怪。在凉冰冰的婚礼上,陈峰和大伙儿一起坐在老同学那一桌,笑得很自然、很欢畅。新人敬酒的时候,凉冰冰的老公给陈峰点了一支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注意到凉冰冰老公的笑容很憨厚,一个容得下老婆的过去的男人,可以算是一个好男人,但凉冰冰和这个好男人还是没能过下去。刚刚迈过三十岁的大坎儿,凉冰冰就恢复了单身。恢复了单身的凉冰冰又开始和陈峰约会、吃饭、聊天、上床。然后在三十二岁这一年,凉冰冰告诉我她又要结婚了,新郎仍然不是陈峰。

我真是困惑。我问凉冰冰:“陈峰有没有向你求过婚?”凉冰冰想了想,回答:“算是求过,但诚意欠奉。”好吧,美女的心事你别猜。我不懂得什么叫“诚意欠奉”,在我看来,求婚本身就是巨大的诚意,哪还有什么欠不欠奉的问题。但我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要问:“你到底爱不爱陈峰?”凉冰冰又想了想,耸了耸肩,回答:“不爱吧,不然我应该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