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个人的村庄》 纪录片拍摄日记(第3/10页)

可是,我们不会在任何一户人家中找全这些东西。没有哪户人家把所有农具都置全了才开始生活。

生活是一个不断添置、丢失、损坏、再更换的过程。其间可能有一把磨秃的芨芨扫帚,慢慢地,什么也扫不起来。一把卷刃的镰刀扔在荒草中。

有些农具一年才用一两次。有些农具好几年用一次,甚至用一次就再没用了。人都把这件农具忘了,或者它都放朽掉了,这件农具的活却又突然出现了,让人猝不及防。

我们家搬到沙湾县城后,家里的农具大都扔的扔、丢的丢,只留下一把铁锹,对付院子里的一小块菜地。因为不再割草,镰刀早不知丢哪去了。不用砍柴劈柴,那把锋利的钢板斧头也好几年看不见。我们过着不费体力的轻闲日子,以为再也用不着那些东西了。可是,有一年,突然地我们家院子旁边的几棵杨树长大长粗,想砍掉用它盖房子。满院子找那把斧头,再也找不见了。

一起慢慢变老

2000.10.05 中午

他们出去给小张做演出服装。永和设计剪裁的。一个小绿肚兜,一条更绿的裤子。只有这两块布可供剪裁。到现在王导还没把“芥”的形象搞清楚。小张也不清楚她将扮演的这个女人要表现什么。其实,对芥最迷茫的是我。我只有一种最原初的感觉。但心灵的原初感觉是任何形式的艺术都无法表达的。

心灵有它的不可表达性。艺术能够做到的只是接近,尽可能地接近。

现在,他们能做到的却只能是,让这两块很平常的绿布尽可能地与小张的身体贴近。

在心灵与现实之间我们或许能找到一个大致“像”的东西。尽管这个“像”已经大大折损了原本。找到这个无可奈何的替代品,已属不易。而更多的乱七八糟的所谓艺术,跟我们的心灵牛头不对马嘴。

我睡了半下午觉,接着写了上面一段文字。接着睡觉。天黑后他们回来了。小张唱着歌,听上去心情很好。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第一次听这两句歌,是在3年前,小张唱的。我还记得她唱这首歌时的样子,外面是黄昏,天空彤红彤红,连房间里都被晚霞染红了。我们坐在临窗的地毯上,喝着啤酒,然后,她唱起了歌。

恍然觉得已经在变老的路上。时间慢慢的。

守着一朵花开谢

2000.10.06

今天醒得晚了些,太阳已经照进房子。永和的床空着,也许一夜未归。也许一大早爬起来看日出去了。小张还没起来,过道对门的房间静悄悄的,小钟出门上了趟卫生间又回屋里。王导和二毛的房间也静悄悄的。阳光从阳台的大窗口平照进来,穿过我的屋子,又从床边的小窗口照进过道。小窗口少了块玻璃,前天,临睡觉前小张还从没玻璃的窗口探头进来,很调皮地一笑。她的天性中有一种可爱的东西,时常花开一样不可阻挡地绽放出来。

我曾在这样的花开中度过一段快乐难忘的日子。那时我正写《风中的院门》,刚进入状态,有一个很大的长篇小说的构思。一朵花的开放让我的写作一再延迟、断续。

最后,这部小说写坏了。写成了无数个片断的散文。

我在黄沙梁时,有个放牛的,从春到秋,赶一群牛,在北边的大荒滩上追青逐绿。他春天赶牛出去,一直到落头一场雪才回来。我听说这个放牛的有个爱好,在野滩中遇到花开便会停住,一直守到花开谢再往前去。

我在那片野滩中遇到过多少次花开,已经记不清。我只是经过它们。有时在一朵开得艳美的花朵旁停留一阵,我去干别的事,回来时那朵花已经开谢了,其他的花也正在谢。

在我的一生中,我至少会守着一朵花开谢,我放下别的事情,放下往前走的路。春天过去,秋天过去,所有的人离去,我留下。为我喜欢的一朵花。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