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个人的村庄》 纪录片拍摄日记(第2/10页)

一个女人是在男人长达一生的时间里完成的。对男人来说,开始女人是一个梦幻。中期是个别女人。到最后仍是一个梦幻。

我不想让芥成为某个个别的女人。

一个浑身散发青草味的女人。早晨的炊烟一样的女人。开着花的女人。就要结籽、却犹豫不定的女人。怀着春孕的女人。她的胸脯上五谷丰登,贮藏着一个村庄的所有粮食。

当她离去,她的脊背不落一丝尘土。我们把所有尘土背在身上、让她纯洁地离去。我们把所有枯黄留在心中,让青青春日随她而去。我们把所有苦累的劳动留下。留给粗糙扭曲的手臂。我们用老所有身体——走老腿、望断脖子、累折腰,把身体的纤柔优美留给她。

我们望穿双眼,望枯双眼。把唯一的清纯留在她的眸子里。

我们留下,全都留下,让她一个人离去。

我们死去,全都死去,让她一个人活下。

我们等待她的回眸。她笑容里一早一晚的阳光催熟五谷。

她胸脯上我们一生一世的粮仓高高耸立。

我们等待她的回望。我们早就不等待早晨的太阳了。

我们活在不能自拔的自己的过去年月里。

等待她深情的回望。

另外年月的荒凉

2000.10.03上午

在新垦村找到一个理想的院落。摄像小罗最先发现的,他惊奇坏了,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荒芜家园。小罗虽然没怎么读我的书,但他认得荒凉。他一眼就认准了。

这的确是难得的一个荒芜家园。低矮残旧的房子,门窗破烂。尤其是院子长满荒草,草一直长到墙根,涌住门。门前的小菜园里长着一架歪斜的西红柿,几行茄子。随意长出的一些葫芦和甜瓜秧扯进院子的荒草里,瓜都熟透了,葫芦都长老了,也没人管。旁边的牲畜圈空空破破的,一架几乎朽掉的牛车被扔在里面。

我们扛着设备去拍这个荒芜的院子时,院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手提菜刀,眼睛斜视着我们。

听村里人讲,这户人家的女人是个傻子,他们在这个破院子前面盖了两间房子住人,这个院子就撂荒了。

要是个正常的好女人,哪能让这么大一个院子撂荒,早收拾得整整齐齐了。一个村民说。

我们进去时她没有拿刀砍我们,大概她看出我们手中的家伙比她的厉害,没见过,不敢贸然动手。

在她的旧院子里,在她斜视着眼睛的监视下,我们支好升降摇臂,架好机器,镜头对着满院子的荒草缓缓摇过去。

在那些村民的眼睛里,我们是一群头脑同样不正常的傻子。

“这些人脑子有病,村里那么多新房子好院子不照,专照这个破院子。”我听他们说。

无论再过去多少年,这片大地上总会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撂荒一些东西。它就在某个角、某一片田野大地上,我们发现它时,它已仅剩荒芜。

还有更荒凉的、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无原无因荒废掉的人的生命。它们被看上去似乎不错的那些好年景,一日日地掩饰着。

丢失的农具

2000.10.03上午

这个破院子里还需要一些道具。我对王导说。

王导根本没在这种院子里生活过,不知道院子里还能有什么。他带了块白布,在院子里拉了根铁丝,把白布挂上去。

我极力反对,他还是挂了上去。他天真地要在院子里制造一些他自己的东西,尽管是一块毫无意思又很扎眼的白布。

这个院子里的生活离开时,有些东西被带走了,有些自己消失。还有一些,因为残缺、挪移了位置,已经不知道当时的用途。

但我清楚哪些地方放着哪样东西。我知道一个家园里所有的生活及生产用具:铁锹、木锹、斧头、桶、木叉、缸磙子……以及夹杂其间的让它们生动起来的人的叫喊声,说话、哭、笑、牛哞、狗吠和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