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活就是麻烦(第2/7页)

你很清楚,这种冷酷无情的冥想绝不会使我逃避,相反,这是点燃我内心火焰必不可少的火种。因为正如吾师佛陀所说的“悟入”。我既然悟到了,并且同那位隐形的世界的“导演”眨眼间就达成了默契,他总是心情愉快、充满幻想的,那我就可以从此干到底,也就是说在人世间贯彻始终而不气馁地扮演我的角色。因为我悟到了,我也就参加了上帝舞台上的演出。

于是,我举目眺望世界舞台,看见你在高加索那传奇的地方,也在扮演你的角色。你竭力拯救数以万计的濒临死亡危险的我族同胞。假普罗米修斯却要受真殉难者的罪,与饥饿、寒冷、疾病、死亡这些黑暗努力战斗。而你生性高傲,往往面对许多不可克服的黑暗势力而以为乐。因为这样,你那几乎没有希望实现的人生抱负就更加悲壮,你的灵魂就更具有悲剧性的伟大。

过着这种生活,你必然认为它是幸福的。既然你认为这样,它就是这样。你也是量体裁衣,按照你的身材裁剪你的幸福;而你如今的身材——赞美上帝!——超过了我的。一个好先生不能希望得到比这更加辉煌的奖赏:培养出一个超越自己的学生。

至于我,我常常忘记。我指责自己走迷了路,我的信仰是集怀疑之大成。有时我真想做个交易:以短暂的一分钟换我的余生。而你呢,你牢牢地掌握着舵,即使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也不忘记你航行的方向。

你记得我们俩穿过意大利回希腊的那天吗?我们决定到当时仍处在危险中的庞图斯区去。你想得起来吗?

我们在一个小城市急急忙忙下了火车——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等候另一列车的到来。我们走进离车站不远的一个树木繁茂的大园子。那里有阔叶树、香蕉树、微暗而带金属光泽的芦苇,还有颤悠着的花朵盛开的树枝,和聚集在它们周围的蜜蜂群。

我们心醉神迷,默默向前走,犹如在梦中。忽然,在花径转弯处出现两个年轻姑娘。她们边走边看书。我已记不得她们是美是丑,只记得一个金黄色头发,一个棕色头发,都穿着春季连衣裙。

用像在梦中出现的那样大胆的行为,我们走到她们跟前,你笑着说:“不管你们看的什么书,我们都可以跟你们讨论讨论。”她们读的是高尔基的著作。尽管时间紧迫,我们还谈到了人生、贫困、心灵的反叛、爱情……

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的欢快和惋惜,我们和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已成为老友和恋人。像是要为她们的身心负责,我们急切地交谈,因为几分钟后,我们就要永远离开她们。

火车进站,鸣笛。我们仿佛忽然醒来,蓦地一惊。我们相互握手,怎能忘记那绝望的双手紧握,不愿分离的十个指头。其中一个姑娘脸色苍白,另一个在笑声中颤抖。

我记得那时对你说过:“事实就是这样:希腊、祖国、义务都是些不意味着什么的字眼。”你呢,你回答我说:“希腊、祖国、义务是不意味着什么,可是,就为了这个不意味着什么,我们自愿地去牺牲。”

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些呢?为了告诉你我丝毫没有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生活。也是为了借机会表达出——由于我们养成一种不知是好是坏的自我克制的习惯——当我们在一起时,我绝不会暴露出来的话语。

既然你不在我面前,你看不见我的脸,我也不会显得可笑。我就对你说,我深深地爱着你。

信写完,我和我的朋友交谈了,感到轻松。我喊左巴。为了不被雨淋湿,他蹲在一块岩石下试验他的高架索道。

“来,左巴,”我喊他,“起来,我们上村子里遛遛去。”

“你挺有兴致,老板。下雨了。你一个人去不行吗?”

“是啊,我有兴致,我不想扫兴。要是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有问题。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