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伦斯基夫人和芬兰国王(第2/4页)

而学院则对泽伦斯基夫人十二分地满意。她的教学狂热而执着。如果哪个玛丽·欧文或伯娜丁·史密斯把斯卡拉蒂颤音弹得不够清晰,她会勃然大怒。她从学校找来四架钢琴,安排四个晕头转向的学生同时弹奏巴赫的赋格曲。系里她那一头格外地喧嚣,但泽伦斯基夫人似乎缺根神经,完全不受噪音的影响,如果依靠纯粹的意愿和努力就能够理解一个音乐理念的话,那么赖德大学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晚上,泽伦斯基夫人忙着谱写她的第十二交响曲。她似乎从来不睡觉,不管晚上什么时间,只要布鲁克先生从他客厅窗口向外张望,就能看见她工作室里亮着的灯。不,不是专业方面的考虑让布鲁克先生变得多疑起来。

直到十月下旬,他才第一次感到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他和泽伦斯基夫人一起午餐,听完她对自己一九二八年的一次非洲狩猎之旅的详细描述,他的心情很不错。下午晚些时候,她经过他的办公室,在门口若有所思地停住脚。

布鲁克先生从办公桌上抬起头,问道:“你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谢谢你。”泽伦斯基夫人说。她的嗓音低沉、优美,带点忧郁,“我只是在想,你还记得那个节拍器吧,你觉得我会不会把它落在那个法国人那里了?”

“谁?”布鲁克先生问。

“呃,和我结过婚的那个法国人。”她回答道。

“法国人。”布鲁克先生和颜悦色地说。他试图想象泽伦斯基夫人的丈夫,可他的大脑拒绝配合。他半自言自语地说:“孩子们的父亲。”

“哦,不是,”泽伦斯基夫人毫不犹豫地说,“是萨米的父亲。”

布鲁克先生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预感,他最最深沉的本能警告他不要再说任何东西了。可是,他对次序的尊重以及他的良心迫使他开口问道:“另外两个孩子的父亲是?”

泽伦斯基夫人把一只手放在后脑勺上,搓揉着自己剪得很短的头发,一脸的迷惑,好一阵没有回答。后来她轻轻说道:“鲍里斯的是一个波兰人,吹短笛。”

“那西格蒙特呢?”他问道。布鲁克先生看了看自己井然有序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叠批改过的作业、三支削好的铅笔和象牙镇纸。他又抬头瞟了泽伦斯基夫人一眼,只见她在苦苦思索。她凝视着房间的角落,眉头紧锁,下巴从一边移动到另一边。最终她说道:“我们是在说西格蒙特的父亲吗?”

“哦,不用了,”布鲁克先生说,“没这个必要。”

泽伦斯基夫人用一种既有尊严又很决断的声音说道:“他是我的一个同胞。”

布鲁克先生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谁是谁的父亲。他是个没有偏见的人,就算你结过十七次婚,生了个中国孩子,都和他无关。但他和泽伦斯基夫人的这段交谈却让他感到困扰。突然,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几个男孩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泽伦斯基夫人,但他们彼此却非常相像,既然他们有不同的父亲,布鲁克先生觉得这种相像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泽伦斯基夫人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她拉上皮夹克的拉链,转身离去。

“就是落在那儿了,”她快速地点了点头,“那个法国人家里。”

音乐系的人事进展平稳,没有什么棘手的尴尬事件需要布鲁克先生处理,不像去年发生在竖琴老师身上的事情,她最终和一个修车工私奔了。只有泽伦斯基夫人让他多少有些担忧。他搞不清楚他和她的关系哪儿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她的感受会如此混乱。首先,她去过世界上无数的地方,交谈中她会牵强附会地添加一些夸诞的地方。她会一连好几天不开口说一句话,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脸上挂着沉思冥想的表情在走廊里徘徊。可突然地,她会揪住布鲁克先生不放,发表一通情绪激昂的长篇独白,眼神鲁莽,炯炯发光,说话的声音热诚急迫。她的话往往没头没脑,但提到的每一段经历无一例外都有点怪异,像是被扭曲了。如果她说起带萨米去理发,给人的印象就像发生在另一个国度,好像她谈论的是在巴格达度过的一个下午。布鲁克先生有点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