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4/30页)

据说用柠檬汁写在白纸上的讯息肉眼是看不见的。但如果把这张纸放在火上烤一烤,棕色的字迹就会显露出来,纸上的意思也就清楚了。把威士忌想象成火,而讯息则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那么你就能够懂得阿梅莉亚小姐烈酒的价值了。那些没留神就过去了的事情,蛰伏在大脑阴暗深处的想法,突然之间就会变得容易辨识和理解了。

一个脑子里只有纺织机、饭盒、床,然后又回到纺织机的纺织工,这个纺织工可能在某个礼拜天喝了点酒,偶然发现沼泽地里的一朵百合花。他可能把花握在手里,仔细察看精致的金黄色花朵,心里可能会突然涌起一股像痛苦一样强烈的甜美。一个编织工猛然抬头,平生第一次看见一月份的午夜天空里清冷奇妙的光亮,对自己的渺小的恐惧让他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那时候,男人喝了阿梅莉亚小姐的烈酒后,诸如此类的事情就会发生。他有可能经受痛苦,也可能欣喜若狂,但是这样的体验显示出真理:他的灵魂得到了温暖,发现了隐藏在里面的讯息。

他们一直喝到后半夜,乌云遮住了月亮,夜晚又黑又冷。驼子仍然坐在最底层的台阶上,凄惨地弯着腰,前额抵着膝盖。阿梅莉亚小姐站在那里,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脚搭在第二级台阶上。她已经很久没开口了,脸上是那种眼睛稍稍有点对视的人陷入沉思后的表情,看上去既睿智又疯狂。最终她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啥。”

“我叫利蒙·威利斯。”驼子说。

“好吧,进来吧。”她说,“炉子上还有一些饭菜,你去吃吧。”

阿梅莉亚小姐的一生中,除了她打算作弄人,或想从别人身上弄点钱,邀请别人与她一起用餐的次数极为有限。所以前廊上的男人都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后来他们私底下嘀咕,说她肯定在沼泽地里喝了一下午的酒。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她离开了前廊。胖墩麦克费尔和双胞胎也回家了。她关上大门,四处查看了一番,随后走进小店后面的厨房。驼子拖着箱子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吸着鼻子,并用脏外套的袖子去擦鼻子。

“坐吧。”阿梅莉亚小姐说,“我把这些饭菜热一下。”

那天晚上他们共用的晚餐很丰盛。阿梅莉亚小姐很富有,在饮食上她从来不亏待自己。那天的饭菜包括炸鸡(胸脯肉被驼子拿到他的盘子里了)、芜菁泥、绿叶甘蓝和热乎乎的淡金色红薯。阿梅莉亚小姐不慌不忙地吃着,像农夫一样吃得津津有味,进餐的时候她的两个胳膊肘支撑在桌子上,头俯在盘子上,她的膝盖分得很开,脚勾住椅子的横档。至于那个驼子,他狼吞虎咽的,像是好几个月没有闻过食物的味道一样。吃饭的时候,一滴眼泪顺着他又黑又脏的脸庞往下流,那不过是一点剩余的眼泪,说明不了什么。

桌上油灯的灯芯修剪得很整齐,灯芯边上一圈蓝色的火苗,在厨房里投下一片欢快的光亮。阿梅莉亚小姐吃完后,用一片白面包仔细擦干净盘子,然后把澄澈甘甜的自制糖浆浇在面包上。驼子也照着她的样子做了,不过他更讲究,换了一个干净的盘子。用餐完毕后,阿梅莉亚小姐把椅子向后一翘,握紧拳头,触摸着干净蓝布衬衫袖子里面右臂上柔软结实的肌肉,这是她饭后的一个无意识的习惯性的动作。随后她从桌上拿起油灯,朝楼梯那边偏了一下脑袋,算是邀请驼子跟她上楼。

小店楼上有三间阿梅莉亚小姐住了一辈子的房间——两间卧室,中间是一间大客厅。几乎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些房间,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些房间布置得很讲究,打扫得极为干净。而此刻阿梅莉亚小姐却把一个鬼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脏兮兮的驼子带上了楼。阿梅莉亚小姐走得很慢,高举着手里的油灯,一步跨两级台阶。她身后的驼子跟得很紧,摇曳的灯光把他俩扭曲成一大团的影子投到楼梯的墙上。不一会儿,像镇上其他地方一样,楼上房间里的灯光也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