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2/30页)

那是四月里一个宁静的夜晚,快到午夜了。天空的颜色是沼泽地里鸢尾花的那种深蓝,月光清澈明亮。春季作物长势很好,过去几周里棉纺厂一直在加夜班。小溪旁四四方方的砖砌的工厂里亮着黄色的灯光,织布机微弱的嗡嗡声无休无止。在这样的夜晚,听着远处黑色田野里那个走在求爱路上的黑人的悠长情歌,你就会感到心旷神怡。即便是安静地坐着,拨弄几下吉他,或者就那么坐着,什么都不想,心情也会愉快起来。那天晚上街上空无一人,但阿梅莉亚小姐的店里亮着灯,屋外前廊上有五个人。其中的一个是胖墩麦克费尔,他是个工头,红脸膛,小巧的双手带点紫色。坐在最上面台阶上的是两个身穿工装裤的男孩,双胞胎雷尼——两人都是瘦高个儿,动作迟缓,头发发白,绿眼睛迷迷糊糊的。另一个是亨利·梅西,一个举止文雅、胆怯害羞、有点神经质的男人,他坐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阿梅莉亚小姐本人靠着打开的门站着,穿着沼泽地里常穿的长筒胶鞋,双脚交叠在一起,她正耐心地解着随手捡来的一根绳子。他们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

双胞胎中的一个最先开口,他一直看着空荡荡的大路。“我看见有什么走过来了。”他说。

“一头走散的牛犊子。”他哥哥说。

走过来的身影还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月光把一排开着花的桃树朦胧扭曲的影子投在路边。空气中,盛放的花朵和甜美春草的香味,与近处沼泽地暖烘烘、酸涩涩的气味融混在一起。

“不对。是谁家的孩子。” 胖墩麦克费尔说。

阿梅莉亚小姐默不作声地看着大路。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绳子,用她棕色的骨节突出的手拨弄着工装裤的背带,皱起了眉头,一缕深色的头发落到了她的前额。就在他们等待的时候,路边几户住家那里传来一条狗疯狂嘶哑的狂吠声,有人大声呵斥后它才停了下来。直到人影离得很近了,已经进入前廊黄色灯光的范围之内,他们才看清楚走过来的是什么。

来者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在这个时辰走进小镇极不寻常。除此之外,这个人还是个驼子。他最多也就四英尺高,穿一件只到膝盖那里的脏兮兮的旧外套,短小的罗圈腿瘦得几乎支撑不住他巨大的、向里窝的胸脯和肩膀上的驼峰。他长着个大脑袋,上面有一双深陷的蓝眼睛和一张薄薄的小嘴,那张脸同时给人粗鲁和柔和的感觉。此刻,他苍白的脸被尘土染黄了,眼睛下方有一块淡紫色的阴影。他拎着一只用绳子捆着的有点变形的旧手提箱。

“晚上好。”驼子说,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阿梅莉亚小姐和前廊上坐着的男人们没有回应,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只是看着他。

“我在找阿梅莉亚·埃文斯小姐。”

阿梅莉亚小姐把额头前的头发往脑后撩了撩,抬起下巴:“为啥?”

“她是我的亲戚。”驼子说。

双胞胎和胖墩麦克费尔抬头看着阿梅莉亚小姐。

“我就是,”她说,“你说的‘亲戚’指的是什么?”

“因为——”驼子说开了。他看上去有点心神不安,几乎像是要哭出来了。他把手提箱放在最下面的一级台阶上,手却没有离开箱把手。“我母亲叫范妮·杰瑟普,她老家是奇霍的,三十年前她第一次出嫁时离开了那里。我记得她说过她有一个叫玛莎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天在奇霍他们告诉我说她就是你母亲。”

阿梅莉亚小姐听着,头微微侧向一边。她独自享用主日晚餐,从来没有过一大帮亲戚进出她家,也不承认与谁沾亲带故。她有一个在奇霍开马车行的姑姥姥,可是那个姑姥姥已经去世。除了那个姑姥姥,她只有一个住在二十英里外小镇上的双重表亲,不过此人和阿梅莉亚小姐合不来,如果两人碰巧在路上相遇,他们会朝路边各自啐一口唾沫。时不时地,会有人费劲心机地想和阿梅莉亚小姐攀上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过从没有人成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