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医院(续)(第4/7页)

当局和罪犯之间的斗争对双方都是痛苦的。罪犯知道,毫无疑问地,他周围的民众会判定他是无罪的,他会被法院无罪释放。他也知道老百姓从来没有完全责备过他,除非他对自己人、自己的兄弟或母亲犯下罪行,否则人们是不会把他看作是背叛者的。因此,他的心里很平静,意识很清明强大,在道义上没有丝毫不安,这是非常重要的。他似乎感觉到,他是有依靠的,因此并不怨恨,而把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一切看成是不可避免的事。这些事既不是由他们开始的,他们也无法结束。这些事情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被动之中,在顽强的斗争中继续下去。哪一名士兵与交战的土耳其人有过私人恩怨呢?但在战争中,土耳其人砍他、刺他,向他射击。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纯然是非常冷静和冷漠的。例如,一提到兹赫莱比亚特尼可夫中尉,他们总是显得有些愤怒。我是在第一次住院时听说这位兹赫莱比亚特尼可夫中尉的,当然是从囚犯讲的故事中听说的。后来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他在指挥监狱卫队。他有三十岁模样,高大、粗壮、肥胖。牙齿白白的,胖胖的脸颊很红润,一脸假笑。从他的脸上立刻可以看出,他绝非是个聪明人。每当他担任执刑官时,总是狂暴地鞭打或棒打犯人,这是他最大的乐趣。这里我要赶紧补充一句,其他官员把兹赫莱比亚特尼可夫中尉看作是个怪物,是害群之马。囚犯们也是同样的看法。在距今并不太远的美好旧时光里,也有那些爱表现自己、认真负责、努力工作的执刑官员。但他们大部分是忠于工作的,并不是抱持着处刑的狂热去鞭打犯人。

这位中尉却是个例外,在执刑方面几乎像个细腻的烹调专家。他热爱这种执刑的表演艺术,而且爱的只是这种艺术。他喜欢它,像罗马时代一个玩腻了的贵族,发明各种复杂的、不同的、违反人道的花样,基于寻求刺激,为了使他那浮肿、丑恶和脑满肠肥的灵魂得到一些欢愉。让我们来看看下面这个例子。一名囚犯被带去接受刑罚,兹赫莱比亚特尼可夫中尉是执行官,一看到手持棍棒的士兵排着长长的队列,他马上就来了灵感。他得意地巡视一遍队伍,语气强调地重申,每个人必须努力、认真工作,否则……但是,士兵们已经知道这个“否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于是罪犯被带了上来,如果他至今还不认识兹赫莱比亚特尼可夫中尉,如果他还没有听说过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那么中尉在这里有一个把戏在等着他。(当然,这只是数以百计的把戏的其中一个,中尉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发明。)囚犯被剥光了衣服,手被绑在枪托上,然后由士官把他拖到那条“绿街”上。每名囚犯总是在这一刻开始噙着泪,用可怜的声音祈求执行官手下留情,惩罚轻一些,不要打得太重:“尊敬的大人,”不幸的人呼叫着,“可怜可怜我吧,做做好事吧,请让我为你一辈子向上帝祷告,不要杀了我,宽恕宽恕我吧!”兹赫莱比亚特尼可夫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于是命令动作立即停止,同时露出一种同情的表情开始对囚犯说:

“我的好朋友,”他说,“我能做什么呢?不是我要惩罚你,是法律要惩罚你,是法律。”

“大人,一切都操之在您的手里。您饶了我吧。”

“你真的以为我不可怜你吗?你认为,看到你挨打我会快乐吗?我也是人啊!不是吗?回答我,我不是人吗?”

“当然是的,大人。我们知道您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是您的孩子。尊敬的父亲!”囚犯喊道,似乎感到有些希望。

“我的好朋友,你自己想一想,你是有头脑的。我是人道的,虽然你是个罪犯,同情你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