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 Caesar(第2/3页)

那个白种老婊子可真能撒谎啊!他本该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在自家的小屋,帮箍桶匠干活,或者再去城里另一个手艺人那儿当学徒。的确,他的发展前景受限于种族,但西泽已经长大,相信他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命运。“你想怎么做都行。”他父亲说。

“去里士满也行?”看了那么多报道,里士满好像远在天边,美不胜收。

“去里士满也行,你想去就能去。”

可老寡妇撒了谎,如今他的人生选择只剩下一个目标:在佐治亚慢慢死掉。他本人如此,家人也是如此。母亲单薄,瘦小,不适合下地干活,人也太和善,熬不过种植园里种种残酷行为的连续击打。父亲能撑得久一些,他是头犟驴,但也撑不了太久。老寡妇毁了他全家,毁得如此彻底,不可能是意外。那不是因为她侄子贪婪,而是老寡妇始终在欺骗。每次她把西泽抱到腿上,教他识字,都是在收紧绳结。

西泽想象父亲在佛罗里达的地狱里砍着甘蔗,伏身大锅,蒸着肉身的躯壳,锅里装满融化的糖浆。母亲背着麻袋,跟不上进度,九尾鞭正在撕烂她脊背上的皮肉。倔强到底,不肯低头,就会粉身碎骨,而他的家人和北方友善的白人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在那样的一种友善里,他们认为很快把你杀掉并不合适。南方的一大特点,就是杀起黑人来没有耐心。

在种植园残疾的老头和老太太身上,他看到了父亲和母亲将要落到怎样的下场。到那时,他又会怎样?在黑夜里,他相信他们已死;在阳光下,又感觉他们只是残废了,半死不活。无论哪一种情况,他在这世上都已是孤身一人。

赛跑结束后,西泽找科拉谈了。不出所料,她没答应。她不认识他。这可能是个恶作剧,或是兰德尔两兄弟出于一时无聊而设下的圈套。逃跑的念头实在太大——你得把它晾一阵子,反复合计。西泽花了好几个月,才开始让它在心里生根,还得借着弗莱彻的鼓励,它才真正地发芽。你需要别人的帮助。就算科拉不知道自己会同意,他知道。他告诉科拉,之所以拉她入伙,是为了好运气——她母亲是唯一一个成功逃掉的。对科拉这样的人来说,这番话如果不是冒犯,也与胡说无异。她可不是你在旅途中戴在身上的兔子脚,她是火车头。没有她,这件事他做不到。

跳舞时发生的可怕变故证明了这一点。有个内宅奴隶告诉他,兄弟俩在大屋喝酒。西泽认为这是个坏兆头。等到小男仆提着灯笼,给主人带路,直奔营区时,暴力就是笃定的了。切斯特从来没挨过打。现在他挨了,第二天还要接受第一次鞭刑。他不再有儿童的游戏了,赛跑和捉迷藏都已成为过去,迎接他的将是男奴要受的残酷考验。村里别的人没一个站出来帮那男孩——他们怎么帮得了呢?他们以前见过一百遍了,要么作为遭罪的,要么作为旁观的,他们死前还将见证另外的一百遍。只有科拉站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做了男孩的肉盾,代他承受主人的重击。她彻头彻尾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到目前为止游离于外,仿佛很早以前便逃离了此地。

殴打过后,西泽第一次在夜里去了校舍。只是为了把那本书拿在手中。为了证实它还在,那是一件纪念品,代表着他拥有自己想要的书,也曾拥有读书的时间。

小艇上的同伴,以及那些脱险在礁石上或留在大船上的人们后来怎样了,我说不上来,但是可以断定他们全完了。15这本书会让他送命,弗莱彻警告过他。西泽把《海外轩渠录》用两块粗麻布裹好,到校舍那儿拿土盖住。再等几天,等我们为你的逃跑做好准备,店主说,到那时你要什么书都没问题。可是如果不看书,他就是奴隶。拿到这本书之前,他只有稻米口袋上的字可读。他们锁链的商号刻在金属上,像一个痛苦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