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 Tennessee

赏格二十五美元

二月六日脱逃之黑种少女,名叫佩姬,属具名人所有。十六岁,浅肤穆拉托,身高普通,直发,五官端正,姿容尚可——颈上有一锯齿状伤疤,系灼烧所得。该女必定企图充作自由民过关,且极有可能已获解放证书。她讲话时低眉垂首,智力亦无过人之处。言谈疾速,尖厉刺耳。

约翰·达克

五月十七日于查塔姆县

“我主耶稣,带我回家,家在那片热土……”

贾斯珀死也不会停止歌唱。里奇韦从他们这支小小的车马队最前方吼叫,要他闭嘴,有时他们还要停下,让博斯曼爬进马车,照着逃奴的脑袋一顿暴揍。贾斯珀嘬着指头上的伤疤,消停一小会儿,接着又唱。一开始不怎么出声,只有科拉能听见。但是很快,他又要唱出来了,唱给他的家人,唱给他的神灵,唱给他们路上经过的一切人等。他会再受一番管教。

有些赞歌科拉以前听过。她怀疑不少是他自己编的;韵脚驴唇不对马嘴。要是贾斯珀有副好嗓子,她也不会介意,可是耶稣没在这方面赐福给他。也没眷顾他的外貌——他长了一张歪斜的脸,两条小细胳膊,配在下地干活的农工身上,殊嫌怪异——更别提他的运气了。最缺的就是运气。

在这一点上,他和科拉颇为一致。

离开北卡罗来纳三天后,他们带上了贾斯珀。他需要押送。贾斯珀从佛罗里达的甘蔗地逃出来,一直跑到田纳西,他在一个补锅匠的食品柜里偷吃的,被当场抓获。几个星期之后,看守长才找到他主人的下落,但补锅匠无力承运。里奇韦和博斯曼正在监狱附近的小饭馆喝酒,而小霍默和科拉守着马车等候,镇里的书记员找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猎奴者,代立协议,于是里奇韦的马车上就多锁了一头黑鬼。他可没料到这小子是只百灵鸟。

雨水敲击顶篷。科拉享受着轻风,旋即为自己还在享受而感到羞耻。雨停以后,他们停下来吃饭。博斯曼先抽了贾斯珀一个耳光,又咯咯一笑,解开马车地板上的锁链,松脱两位逃奴。他在科拉身前跪下,一边乱嗅,一边像往常一样,说着下流的许诺。贾斯珀和科拉的手腕、脚踝仍然戴着镣铐。这是她上镣子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科拉拖着脚走开。极目远眺,整个世界都烧焦了,受了蹂躏,海一样的灰烬,茫茫的黑炭,从平缓的田野一直向上,铺满丘陵和群山。黑色的树歪斜着,伸出细弱的黑枝,仿佛指向远方一个大火不曾触摸的地方。他们经过的这一路,看到无数的房屋和谷仓只剩下焦黑的骨架,烟囱竖立,像坟墓的标记,毁掉的磨坊和粮仓空留了裸露的石墙。烧焦的篱笆标示出牧养牲口的地方;动物们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两天的路程走下来,他们身上落满了黑色的粉尘。里奇韦说这让他有了回家的感觉,他是铁匠的儿子。

这就是科拉看见的:无处藏身。在那些光秃秃的黑色树干之间,就算她没戴着镣铐,就算她有机会,也找不到躲避的地方。

一个身穿灰色外套的白人老头,骑着一匹暗褐色的马小跑而过。像他们在这条黑色道路上碰见的其他旅人一样,他也带着好奇放慢了速度。两个成年奴隶倒是司空见惯,可那个身穿黑色礼服、赶马车的有色少年,还有他脸上怪异的微笑,总是让陌生人感到不安。那年轻的白人头戴红色的圆顶硬呢帽,挂着一块块干巴皮革穿成的项链。等他们认出那是人的耳朵,他便龇出一排豁牙,牙早让烟草染成了棕黄。发号施令的是个年纪大一些的白人,用阴森森的目光阻止了一切交谈。那旅人继续向前,拐过了弯角,道路从两座光秃秃的山头中间穿过,正好在这儿绕了个弯。

霍默打开一床破被子,让他俩坐到上面,再把他们的伙食分别盛进两个马口铁盘子。猎奴者允许他的囚徒得到均等的一份食物,这是他刚入行时养成的习惯。这样做减少了抱怨,他让客户出钱就是了。在焦黑的田野边缘,他们吃着咸猪肉和博斯曼准备的豆子,一波波的干蝇发出刺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