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罗来纳 North Carolina(第6/20页)

随着太阳接近一天中的高点,正午的人流让公园充满了喧闹,此时的高温把藏身的洞窟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火炉。在阁楼密室的几个部分之间来回爬动,寻找想象中凉爽的绿洲,这已经成了她的主要活动,仅次于对公园的不懈监视。她知道房东不会在白天光顾,因为女佣人菲奥娜正在上工。马丁要照看商店,埃塞尔有自己的交际圈,总是出出进进,但菲奥娜一直都在楼下。她很年轻,带着明显的爱尔兰乡音。科拉听到她忙乎自己的工作,暗自叹气,对不在家的雇主口出恶言。第一天,菲奥娜虽然没进阁楼,可她的脚步声吓得科拉一动也不敢动,像极了她海上的老伙计约翰船长。埃塞尔第一天早晨的警告产生了意料之中的效果。

她来的那天还有另外的访客——马丁和埃塞尔的女儿简,以及简的一家子。从女儿活泼、愉快的性情来看,科拉断定她像父亲,并且照着马丁的模子,给她描画了一张阔脸,加添了五官。女婿和两个外孙女一刻不停地吵闹,雷鸣般回荡在屋中。两个女孩一度要上阁楼,但在商量了一番鬼的习性和嗜好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房子里的确有个鬼,可她被死死地锁住了,不管那链子有没有发出哗哗的声响。

到了晚上,公园依旧人潮不断。科拉想,主街肯定就在附近,汇集着城里的人流。有些老妇人穿着蓝色的条纹棉布裙,把蓝白相间的彩旗钉到音乐台上,再加上柑橘叶编成的花环作为装饰。一家又一家人到舞台前占座儿,铺开毯子,从篮子里取出晚餐。那些就住在公园旁边的人,拿着水壶和酒杯,聚集在自家的门廊。

由于满脑子都是这令人如坐针毡的避难所,加上猎奴者发现他们下落以来的一连串不幸,科拉没有马上注意到公园一个重要的特征:所有人都是白人。在跟西泽逃跑之前,她从未离开过种植园,所以南卡罗来纳给了她第一个机会,让她得以一窥城市和村镇里种族交混的景象。在主街,在商店,在工厂和办公室,在每一个地段,黑人和白人都是整日里混杂在一起的,并且视之为理所当然。少了这些,人与人的往来就会枯萎。无论是自由的,还是受着奴役,非洲人和美国人已经无法分离。

在北卡罗来纳,黑人种族是不存在的,除非吊在绳子上。

两个能干的男青年爬到音乐台上方,帮女干事挂起一条横幅——“星期五晚会”。乐队上台就位,他们演奏的暖场音乐把四散的游园者聚拢到一起。科拉蹲伏着,脸紧贴着墙。班卓琴手展示出了些许的才华,小号手和小提琴手差多了。他们奏出的音乐,跟她在兰德尔种植园内外听过的那些有色人乐师一比,便显得淡而无味,但市民们很享受这些没什么人味儿的旋律。乐队最后演奏了两首朝气蓬勃的有色人乐曲,科拉听出来了,这显然是当晚最受欢迎的曲调。在楼下的门廊上,马丁和埃塞尔的两个外孙女发出尖叫,拍起了巴掌。

一个男人穿着皱巴巴的亚麻布正装,走上舞台,做了简短的欢迎致辞。马丁后来告诉科拉,此人乃坦尼森法官,不贪杯的时候,他是本城一位很受尊敬的人物。可这一天晚上他脚步蹒跚。科拉没听明白法官对下一个节目的介绍,黑鬼秀?她以前听说过,但从没看过他们的滑稽表演;在南卡罗来纳的剧院,有色人之夜提供的是不一样的节目。两个白种男人,脸上用烧过的软木涂成黑色,蹦蹦跳跳地表演了一连串的短剧,公园里爆发出阵阵欢笑。他们身穿搭配失当、艳丽流俗的衣裳,戴着高顶圆礼帽,捏着嗓子,夸大有色人的口音,八成这就是笑点所在。在其中一个小品中,骨瘦如柴的演员脱下一只破旧的靴子,一遍遍数着自己的脚趾,又老是忘记自己数到几了,这一幕激起了观众最响亮、最热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