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斯 Stevens

普罗克特医学院的解剖房与主楼远隔三个街区,位于一条死巷的倒数第二户。学校不像波士顿一些更有名的医学院那样打眼;入学的压力让扩建成为必然。阿洛伊修斯·史蒂文斯上夜班,这样才能符合专科培训的要求。为了换取学费减免和工作的机会——后半夜上班既安静,对研究也不无裨益——学校需要有人盗尸。

卡彭特通常在天快亮、周围居民起床之前交货,但这一次他午夜就到了。史蒂文斯吹熄解剖室的灯火,跑上楼梯。他差点儿忘记围巾,一下子想起了上一次行动时有多冷,秋天潜行而至,提醒他们冷日子就要到来。早晨下过雨,他希望不要太泥泞。他有一双拷花皮鞋,鞋底已惨不忍睹。

卡彭特带着他的伙计科布在车夫的座位上等候。史蒂文斯坐进车斗,待在一堆工具中间。他往下滑,直到马车跑出安全的距离,他生怕撞上附近哪个教员或学生。很晚了,但一位芝加哥的骨科专家晚上来过,他们可能还在附近的酒馆痛饮。错过此人的讲座,史蒂文斯很失望,培训生的工作经常让他听不成客席老师的授课,但是钱可以让他的苦闷有所减轻。其他学生大部分来自富裕的马萨诸塞人家,用不着担心房租和饭钱。马车经过麦金蒂酒馆,史蒂文斯听到里面的哄笑,他拉低了帽子。

科布转过身,凑近了。“今天去康科德。”他说着递过酒瓶。出于原则,科布和他分享烈酒时,史蒂文斯总是谢绝。虽然还在上学,但他很相信自己对此人健康状况做出的诊断。可是风很大,这表明他们得摸着黑在泥浆地里待好几个小时才能回到解剖房。史蒂文斯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呛得难受,“这是什么?”

“我有个表弟调的酒。太冲了,不对你的口味?”他和卡彭特咯咯地笑了。

八成是他昨天晚上从酒馆收来的酒糟,史蒂文斯欣然接受了这个恶作剧。经过这几个月,科布对他已经生出了好感。当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团伙里有人因为醉得太厉害,或进了监狱,或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不能参加夜里的行动,而卡彭特提议由史蒂文斯顶替时,科布的抱怨可想而知。谁知道这个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巴?(史蒂文斯不是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也只是他的愿望。)波士顿近来开始对盗墓者判处绞刑——这很讽刺,或者说很恰当,就看你怎么想了,因为绞刑犯的尸体是要派给医学院做解剖的。

“甭在意绞刑架。”科布告诉过史蒂文斯,“那玩意可快了。看热闹的才是个事儿。要我说,就不应该示众。看着别人拉一裤子,这很不像话。”

掘墓巩固了友谊。现在科布管他叫大夫,语气里带着尊敬而不是嘲笑。“你不像别人。”有天晚上,他们抬着一具死尸穿过后门,科布对他说,“你有点儿邪性。”

他的确如此。身为一个年轻的外科医生,手段肮脏一点儿是有用的,特别是涉及尸体剖检的材料时。自从解剖学成形,尸荒便一直存在。法律、监狱和法官能提供的,只有死掉的杀人犯和死掉的妓女。是的,患有罕见疾病的人,有着稀奇古怪的伤残的人,会卖掉自己死后的身体,以供研究之用,有些医生也会本着科学探索的精神,捐出自己的遗体,但其数量难以满足需要。尸体竞赛极为激烈,买家和卖家同样如此。有钱的医学院出价高于不那么富裕的学校。盗尸人为死尸索价,后来加上了定金,再后来连运费也要收了。学期开始,需求旺盛,他们坐地起价,到了学期末段不再需要标本时,则减价甩卖。

病态的悖论每天困扰着史蒂文斯。他的专业是延长生命,现在却暗地里盼望着多些死者。一次医疗事故诉讼,可以因为技术不精而把你送上法庭,可是带着一具非法获取的死尸被捕,法官会因为你图谋增进技艺而对你施以惩罚。普罗克特让学生为自己的病理学标本付费。史蒂文斯的第一期解剖课需要两具完整的剖体,他该去哪儿弄这笔钱呢?以前在缅因,他一向受到厨艺精湛的母亲宠爱;她娘家那边的女人个个有才。而在这座城市,学费、图书、讲座和房租,常常让他一连几天靠着面包皮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