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4/6页)

重生厂内部也曾让李继东伤过不少脑筋。那些以偷养贩多年的学员,总是难改自己身上的恶习。正所谓——家贼难防。

“18块钱买的新锄头,5块钱卖了;5块钱买的草帽,5毛钱卖了;米面、油、衣服、凳子……甚至垃圾筒,只要你能想得到的东西,他们就都有本事拿出去卖了换酒喝,换酸角汁喝,换烟抽……”

“那家伙叫王波,别看他才22岁,可是能飞檐走壁的。”李继东指着远处一个正在砌砖的小伙子说,“他能像猴子一样藏在拐弯的路边的树上,货车一过,他跳进车厢,头上能顶五片石棉瓦或是夹两包水泥再跳下来。后来偷了27辆摩托车,判了两年,他在看守所里待了七个月后,检测出感染了,我就把他弄到了重生厂来。他的身世其实挺可怜的。父母在相隔四年后,在同一路段出了车祸,别人赔的30多万全被他吸毒吸光了。刚来的时候,在我面前表现得特别积极,可每次让他值班,他都悄悄地运点东西到外面藏起来,然后再出去卖掉。有一次,我刚给他们借完钱买上吃的往厂里拉,就看到他在往厂外滚铁桶,把我气得,下车就扇了他几个耳光,踢了他几脚。当然,也不会打得太重,打伤了,还是得我出钱去医院医治。光是王波,就这么先打,再做思想工作,反反复复都不下十多次。”

王波只是其中一个。李继东说,像他这样的,重生厂里太多了。李继东安排的正常的工作人员混在他们之中当“内线”,所以,即使他不在厂里,也能对情况了如指掌。

除了家贼,为女人争风吃醋打架也曾经是让李继东解决不完的问题。“在这里,女的只有几个,漂不漂亮都有人追,而且是好多人一起追。于是,我就在他们互相愿意的情况下,给他们安排夫妻房,不准其他人再追。有学员跟我说:‘东哥,我们也有生理需求呀!’我说:‘我知道你们有生理需求,但有什么办法?得了这病,就阴悄悄地过吧,实在不行了就用自己的双手,把它们当做第一夫人和第二夫人。要是运气好,我再在外面收点女感染者回来。’”

17岁的巴度是重生厂最小的。他是所有姑娘的“男朋友”,只有他才有权利跟别人的女朋友勾肩搭背地走来走去,因为女人们都把他当做小弟弟。我见到他时,他正在跟傣族学员学打象腿鼓。巴度并不觉得自己小,他说他是大人了,因为他梦见有个女的要他舔她的脚。巴度是14岁时来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艾滋病是什么,他只是看着早上还在教他弹吉他的哥哥,晚上送去了医院就再也没有回来。东哥说,他走了。李继东给他买来小兔小鸭子,最多的时候巴度同时养了14只小动物,巴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其他人也都不知道他们自己什么时候会“走”。

一听到学员要请假回家,李继东心里总会咯噔一下。很多次了,他们早上刚提出请假回家,下午却进了医院,到晚上就“走了”。

那是他们的回光返照。

李继东记得那个叫胡浩的学员。那天胡浩很早就爬起来,先是在池塘边唱歌,然后打电话给李继东,要跟他拉家常。电话里,胡浩说自己想回家,说自己回去后肯定好好做人,还说自己想吃鸡腿,想喝酸奶。李继东感觉不对,就买了鸡腿和酸奶过去。吃完七个鸡腿喝完两瓶酸奶之后,中午胡浩就开始发高烧。李继东叫人把他送去医院。下午的时候,胡浩不断给他打电话,说想见他。李继东带了四个人去陪他吹牛,一直吹到晚上九点钟,这时,医生敲了敲玻璃让李继东出来签病危通知书。

“我刚写下‘胡’字,突然下意识地一抬头,隔着玻璃,我看见他脑袋一歪,走了。他爹妈死得早,只有一个姐姐,我给他姐姐打电话,他姐姐说:‘直接烧了吧!我不来了,我弟弟没有后代,骨灰也不用留了,直接让风吹走吧!’”李继东讲这话的时候,流露出某种难以形容的伤感。他不愿意去医院,没人愿意不停地面对熟悉者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