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2/6页)

车窗外,茂密的山林里升起浓浓的雾气,宛如仙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磨思公路出来,经过一家砖厂,拐进一个小桥洞,往前50米就是路的尽头。那儿有两扇铁栅栏门,门关着,但没有锁。前面立着两块圆牌子,白底红字写着“警戒”。

这里曾经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因为在磨思公路的高架桥下,刚开始,李继东叫它“磨思大桥下”,但现在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叫做“思茅重生厂”。

重生厂没有生产许可证,也没有税务登记证,因为这个“厂”不生产任何产品。

李继东按了两声喇叭,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年轻人飞奔过来,把门拉开。

“学员在干活呢!”李继东把艾滋病感染者叫做学员,“这里原来是一片没人要的沼泽地,后来我带着他们把地填平,挖了鱼塘,盖上房子,建起花园,现在,砖厂的人跑来说这片地是他们的。不得已,我就在门口竖上警戒牌,这叫‘保卫家园’。”

李继东带领我参观他所“保卫”的“家园”。他身材魁梧,面色黑黝,背有些驼,走路时手甩得老高,拖鞋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学员穿着短裤,赤裸着文满了各种图案的上身。他们之中有拉祜族、佤族、哈尼族……少数民族特征加之云南充足的阳光让他们呈现出诱人的古铜肤色。无论如何,这些体型健壮的年轻人都让人无法把他们和艾滋病感染者联系到一起。

艾滋病人管理者/高远摄

学员们在盖房子。政府一拨钱,李继东就让他们“建设家园”。头发染得黄黄的小伙子们有的和泥,有的砌墙,有的蹲在一旁晒太阳。李继东路过时,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敬畏。他不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会主动跟他说话。

“他们好像很怕你!”我说。

“必须让他们怕!这些人原来都是偷骗抢惯了的,他要不怕你,你怎么管理?”李继东点了支烟接着说,“有个老人在外地给我打电话说,他想做同样的事情。我说,你是好心,但有好心未必能做成好事,给他们吃喝只是最简单的,你得随时处理各种突发事件,这些人要是不怕你,聚在一起,将是特别危险的事情!”

那一次,几个感染者喝了整夜的酒,准备了三十多个啤酒瓶做的燃烧弹,准备去扔政府。李继东是在深夜一点赶到的。他往门口一站,看着这群衣冠不整、摇摇晃晃、眼色血红、充满愤怒的人。他们也看着他,场面一下安静了。他们抹着眼泪跪了下来。他们本打算在重生厂里悄悄地走完自己生命最后的旅程。可政府的人说,到李继东重生厂的人全都是艾滋病感染者,亲朋好友都知道了,于是,他们都很伤心,于是,喝了酒,做了燃烧弹……

“当时,我跟他们说,感染了就是感染了,这没有什么可回避的,去美国、去月球你们就没感染了?不可能的!虽然你们不能尽孝,但只要还平安地活着,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安慰!”李继东讲话时有一种天生的霸气,有人说他长得像个土匪,也有人说他在“以暴制暴”,总之,关于他,有太多别人无法仿效的故事。

池塘边有一间小屋。门口拴着一只棕色毛的大狼狗。李继东带着我绕到屋子的另一面,那里有扇小窗户,借着微弱的光线,我见到屋子深处一个男人弓着身子,面朝墙躺在地上,旁边放着一个空碗。

这人曾经是个医生,得知自己感染之后,咬掉了自己的半根食指,接着就疯了。刚进来时,见谁咬谁,所以李继东只能把他关起来,每隔两天送一次饭。

“他姐姐觉得他可怜,跑来看他。他眼睛一鼓,上去就咬,还好,被我们的工作人员抓住头发,一把按在了地上。”李继东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