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3/6页)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感觉有股冷风爬进了后背。

“我去跟检察院的人说,精神病院不收,公安局不要,我现在把人非法拘禁了,你们说怎么办吧?我是把人放了,还是给你们带来?他们说,你快去把他关好吧,你要把他放了,老百姓就得咬死我们!”

在一个被打得凹凸不平的台球案边上,李继东和我抽着烟。头顶上是高高的磨思大桥,汽车经过的呼啸声听上去有些怪异。李继东开始向我回忆他和他的重生厂。

李继东曾经是大老板,做过牛奶总代理,承包市政工程,生产预制板,开汽车修理厂……兴隆的生意,几百万元的身家。那时候,他甚至可以上午请朋友坐飞机到昆明吃顿午饭,下午再飞回来。2001年,李继东认识了杨明翔,杨明翔是澜沧县公安局禁毒支队的副支队长。杨明翔经常一连好几天待在李继东庞大的汽修厂里,那里复杂的环境很受毒犯们的青睐,是蹲点守候的好地方。一来二去,他们成了好朋友。后来,杨明翔调到戒毒所当所长,就提议让一些戒毒人员到李继东的预制板厂工作。正常工人当时是500块一个月,吸毒人员他给四百五一个月。一开始,李继东以为自己赚了,可后来发现吸毒人员生产技能低,五个抵一个。碍于面子,又不好退回去,结果就有了重生厂的故事。

当时来了78个人。国家规定强制戒毒所的强制期是一年。期满的时候,35个人检测出感染了艾滋病。这些人都处在社会底层,如果出去以后报复社会,后果不堪设想,当杨明翔表现出焦虑时,李继东说:“以我的实力,把这些人养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他没有想到的是,预制板厂的其他工人很快跑光了,预制板厂不再生产预制板。人们听说他整天和艾滋病人打交道,也不再喝他送的牛奶,不再给他工程做,甚至连汽车修理厂也没人来了。在人们眼里,他成了感染者,一些老朋友见面也不再和他握手。生意,一下子都没了。

三十多人要吃饭,他开始不停地卖东西。2004年是情况最糟糕的一年,厂里的大铁门和机器都被拆下来卖了废铁,卖了502元,买回150斤大米,3天后米就吃完了,第4天,直到下午两点,三十多人都还没吃早饭,他就把修理厂里上千元的备胎折价300元卖了,一天又过了……就这样,他卖掉了自己的三辆车,甚至砸了儿子的存钱罐。

“我完全可以轻松地去挣钱,去享受生活,可偏偏老天安排我在做这些事,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让我孤独地做这些事情,你说我值吗?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想过放弃,因为那是放弃这事最好的时机。可一想到这些人一出去,很多人的生命就没了,我就想再坚持一下,再去卖点东西,再去借点钱。”

转机是他坚持到2005年6月3日时出现的。那天,思茅市市长站在重生厂的茅草屋前,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你太不容易了,个人承担了本该由政府承担的责任,作为政府我们不能让你流汗又流泪,我们有义务帮你把他们管理好,让他们玩好、吃好、走好。”那天,市长在现场开了一天的办公会。政府决定:投入600万元给重生厂;划一处矿场供他免税开采;部分学员纳入低保,每月每人100元。当天晚上,之前一些消失了的朋友打来电话,说他一夜之间成了千万富翁,让他请客。他说:“我心甘情愿地把这些钱都给你,如果你们哪个愿意做、能做。”挂了电话,他就哭了。

看着李继东,我想象着他掉眼泪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似乎他那种长相和他那种性格的男人是应该没有泪腺的。

“有一次,我儿子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可我拿什么去尽,我不敢带儿子去公园,不敢带他上街买东西,不敢给他开家长会,因为那些毒贩说我多管闲事,总想报复我。你想:这里的感染者,绝大多数是吸毒人员。我把他们控制起来,就等于把毒贩的饭碗砸了。控制了这些以贩养吸的零星毒贩,每年就可控制18250克毒品,让毒贩一年少赚3000多万元。有一次,我接到一个电话,他说:‘东哥,我不怕你,我是不要命的人。’我说:‘我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