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大火(第5/8页)

王佩芬拿出两支帕克与 SKB 钢笔给古阿霞,喜欢写字的人,拥有这些文具更好。古阿霞不喜欢分赃,可是她知道,这些失去主人的遗物只能永远在这空等了。她收下两支笔,也收拾了一些自己的简单衣物,动身离开,在门口转身看着王佩芬在窗下,恍惚是素芳姨的背影,屋内弥漫一股情感搁浅暂停的忧愁,而时光仍熊熊烧着,到处是主人的影子。古阿霞让王佩芬去整理,据说孕妇临盆前总是怀旧,因为将有个小生命来抢走她的时光。

山庄门口正运来蔬菜与猪肉副食品,几个妇女忙着搬,进进出出。下楼的古阿霞错身而过时,墙上挂的爱知时钟在九点半敲了一响。她被人叫住,回头看,邮差在杂沓人影中坐在临窗矮桌喝咖啡。

“挂号信,阿霞。”邮差喊。

古阿霞回头找印章盖,忽然想到口袋有帕克笔,抽掉笔盖签收。邮差放完了第五颗方糖,喝完咖啡糖水,从口袋拿出一封对折的标准信封,说:“抱歉,信慢到了。”

古阿霞看了时钟,不过迟了半小时。可是,信封除了写上收件人古阿霞,寄件与收信住址完全空白,也没贴邮资。她觉得字迹略熟,却猜不出谁写的,当下用手绞开信封,拿出信件,直接跳到信尾的署名,赫然是素芳姨。这时候,火车鸣笛三响,催促驰援火场的人赶快上车。古阿霞走也不是了,紧紧揪着信,看着邮差。

“刘素芳出国登山时,托给我的。她交代,要是回不来,把信交给信上的人。我这几天听人说了她的事,才想起,所以信慢送到。”

“有给别人的信吗?”她为帕吉鲁问。

“只有你。”

古阿霞不可置信,怎么没留信给帕吉鲁?她飕地站起,说声道谢,一边跑过七八个人,一边道歉,追上往火场的专车。她讨厌这样,总是追着火车屁股,最后被车尾的人拉上去。在火车爬升1公里的路途,她背着风把信读了十几回,在人群中压抑流泪,甚至火车爬入300公尺的隧道使她融入黑暗也隐忍。信中,素芳姨说写完这封预先完成的信,对她攀登圣母峰能无后顾之忧,她把邮局存簿交给古阿霞使用,交代私章放在哪个暗屉。素芳姨说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要是缘分到了,希望古阿霞跟帕吉鲁修成正果。最后,她要求古阿霞到台北参加五灯奖比赛,能帮她一件“至为重要的事,去救猪殃殃,务必”。

深呼吸后,古阿霞心情比较镇定,啃着半颗饭团慰藉心情。下车后,她在高山救援基地忙着煮饭,待会送餐去火场时,给帕吉鲁知道信。她用桶子装着菜渣往厨房后头的山坡抛,一群在那觅食的金翼白眉与酒红朱雀炸飞,扑到附近的枯树,抖着尾巴,叫声宽厚圆润。

有一只体毛有圆斑的小鹿站在菜渣堆,愣愣看人。它可能在森林大火中跟母亲走失了,跑来救援站觅食。这让古阿霞有些担心,小水鹿会被晚上回来的工人当成打牙祭的野味。她出声驱赶,小水鹿伫立原地,眨着美丽的眼睛。这只不懂森林法则的幼兽,分不清楚敌我。

古阿霞走进垃圾堆,抱起小鹿,往更深的山谷走,带到那里的森林放生。往日的兽径或人迹小径被火舌舔得干净,每个方向都是路,或没路。古阿霞直接下切,看似坚严的土坡很容易踩崩而失足。终于一个不小心,她往陡坡栽去,连滚几圈,翻得天地在眼里打结,最后躺在地上。那只小鹿也翻两番,惊讶地往山下跑去,隔十几公尺与古阿霞对望,眼神温纯,黑黑亮亮。

这时候古阿霞哭了,她摊在地上看蓝天,心中感到一股模糊的寂寥。那感觉来自素芳姨信中讲过的“这辈子来不及感谢的、道歉的话,成为梦中最期待的相逢”了。

帕吉鲁从很远地方,看见古阿霞顺防火线来送餐,红雨鞋交错,觉得她有心事。古阿霞走近,有些话深深埋在红润的眼里不便说,她低头,从袋子里拿出肉松饭团与味噌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