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大火(第4/8页)

“喔!”

“很可惜。”

“嗯!”

古阿霞一怔。她知道,这阵子孩子们讨论学校前途,用水源地森林的钱资助学校运作,未来要如何走下去,要存?要废?难道值得“用一座森林,换一间学校”吗?沸沸扬扬的纷争,莫衷一是。有些学生去问古阿霞。她难响应,花了这么多努力完成的事,看来是劫难。帕吉鲁表示,这没有不好,要失去森林,才会记得森林的好。

“哪时候废?”古阿霞问。

“读完这学期。”

“他们是怕我难过,才叫你来说。”古阿霞倾斜身子往山顶爬,“学校废了我不难过,小朋友都学到了。森林没了,才令人难过,摩里沙卡也要废了。”

“重来,种树苗。”帕吉鲁说。

“要多久才长大?”

“一千年,或两千年。种树不是为自己,”帕吉鲁说,“那棵在学校的银杏叫‘公孙树’,意思是树都是阿公种给孙子用。”

“种树太慢,大家只想种菜,种了很快吃得到。”

两人快爬上山巅,孩子站在那喊着快来。帕吉鲁抓她的手,感到有个小布包搁在彼此的掌心。古阿霞在陡坡重心不稳而松手,小布包掉了。附近一只被烧死的山羌吸引了4公里内的红胸埋葬虫来抢食与争斗,它们受惊排出臭大便,古阿霞掩鼻想走。帕吉鲁却蹲下来找小布包,找不着,徒有掌心的淡味,枯渺干萎的花瓣味。

孩子都很天真,大喊催促,不知道大人有话在心里缠死。

帕吉鲁忽然说:“你有心事?”

“下礼拜我就要去台北了。”古阿霞去参加五灯奖决赛。

“快回来。”

“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帕吉鲁斩钉截铁说。台北人多,房子多,他喜欢山里,死也不愿意往大都市钻。

“还有,王佩芬回来了。”

帕吉鲁沉顿一会儿,说:“还有吗?”

“到了。”

对面山头的火延烧,他们在大火的下风处很安全。在夜里,气温低,火势比白天娴驯,温温吞吞,往山谷下方慢慢地走去。置身事外观察那些火焰,通透晶莹,里头有树木与小动物化成尘土的梦境美感。小朋友们拿出牛奶糖吃,坐在山巅看火。这时对面火场,一棵两千年的红桧烧起来,怒火爬满树干,然后巨树往山下倒,轰隆一声,大量喷出的火星展开了飞行,往六个方向流成了六条闪亮的小河,落脚在各处烧起来。

美呆了,小朋友大喊,跳脚大喊万岁。帕吉鲁也大笑起来,因为他找到那小包的干燥花了,卡在夹脚鞋的鞋带缝。古阿霞笑了,要讲的话吞到深处。帕吉鲁笑完,回程的路上,牵着她的手,淡淡说:“妈妈不会来了。”

“怎么说?”

“亮了。”帕吉鲁往东指。

夏季星群登上舞台了。著名的“夏季大三角”牛郎、织女等冒出地平线;人马座星斗引领着银河系核心那些万头攒动的星云,要爬进了天空,如斯明媚。帕吉鲁远眺星云,说,妈妈习惯在严雪与下雨时登山,踏入死境,他早已习惯在生命中暂时失去这段亲情,或永远失去。妈妈说过,要是她忘了回来,肯定是从某座更高的山不小心爬进天空了,那时候,她会擦亮星星,星星会更亮。

“星星越来越亮了,妈妈爬上去擦了。”

星星真亮,摧心肝似的,给人失晕前的眼前一白。古阿霞想。

古阿霞刚下山,又被召回高山的救援基地帮忙做饭。她上楼收拾细软,顺楼梯一级级爬上去,她看见王佩芬坐在靠南的窗口,窗景衬着15公里外的森林大火。

没有阳光的日子,窗光仍够,王佩芬执意点起汽化灯,弥漫汽油味。有一种不属于尘世的无奈岁月笼罩在她周围,肌肤散发从内心透出的苍白,王佩芬搬出素芳姨的遗物,仔细整理,尽挑喜欢的留下,再把其余的东西放回原位。遗物看似完整,事实上有些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