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翠池之路(第2/14页)

对古阿霞来说,这趟旅程充满了浪漫遐思,但是刚过半天,她改观了。

主要是遭逢庞大密生的竹林。这种竹子叫玉山箭竹,根脉很深,分泌微量毒素让同个地盘的其他植物退让,它们在铁杉林与台湾杉树下的茎高约3公尺,如海浪汹涌,教人鬼打墙找不到出路,这让古阿霞他们吃足了苦头。押队的人也很惨,前头的人才走过,被推开的竹子狠狠甩来,正中后者的脸。

黄狗倒是一派轻松,到处乱窜。竹林底下到处是四通八达的兽径,黄狗跑下去,又跑回来。有一回,它从山猪大马路跑出来,嘴上叼只金翼白眉。这种褐身杂蓝羽的鸟不怕人,最后沦为狗牙下的悲剧。帕吉鲁拍了一下狗脑勺,把鸟尸扔了,走在后头的布鲁瓦捡起来放口袋。过了半小时,浪胖叼回了酒红朱雀,布鲁瓦照样捡起鸟尸放口袋。如此几回,黄狗咬死八只鸟。古阿霞动怒了,这些鸟凑起来的肉,都没有昨天晚上塞在牙缝的猪肉屑来得多,乱咬干吗!正要赏它一记爆栗,它啪啦地吐下鸟尸,跑了。

到了傍晚,他们屯扎在一座山头边的小水池旁,营地是松软的干草。水取自快干涸的小池子,深褐浓稠,与其说是大自然提供的免费咖啡,不如说是取自山猪与水鹿的厕所。古阿霞哪敢使用,但是脏水池是附近唯一的宝贵水源。

向来沉默如树的布鲁瓦,拿出口袋的八只鸟,去毛,烤起来吃。大自然的经验告诉他,这些食物不能浪费。

这时候,黄狗再度回到大家的视野,挑着眉,摇尾,一副好孩子模样,嘴里还叼只巨嘴乌鸦。

古阿霞气炸,起身臭骂时,始终沉默的布鲁瓦跳起来,喊:“好。”

这把大家都吓到了,转头看着布鲁瓦召唤黄狗,抚摸下颈,拿下那只颈部被咬伤的乌鸦。布鲁瓦扭断乌鸦颈,终结它的痛苦。

“这好狗,我想养,却没机会。”布鲁瓦说,“它叫什么?”

“浪胖。”古阿霞说。

“哪来的?”

古阿霞搭不上,她确实没有想过黄狗从哪来的,不就是谁家生了一窝就拿一只来养。她看着帕吉鲁。帕吉鲁看着素芳姨。

“乌妹浪胖山捡来的。”素芳姨说。

乌妹浪胖山位在中央山脉七彩湖的南方,高约3000公尺,山容与视野都不出色。素芳姨说,八年前,登山经过,看到一只幼犬,样子挺可爱,眼睛眯着,抖着尾巴与身体。她在附近遍寻不到母狗,带小狗回山庄养。大家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来,台湾超过3000公尺的山将近二百七十座,取名的方式不一,有的因为地形,有的因为附近原住民部落而得名,有的来自原住民语或日语的音译,怎会有“乌妹浪胖山”如此令人想得头发打结的怪名?二来的疑惑才是焦点,高山孤寒,没有食物、没有住户,鸟不拉叽的地方,不可能出现小狗。

“它是烧焦的‘瑞克利’想要生下来的小孩子。”布鲁瓦说,他无法用国语精准说出那种动物,只好掺杂太鲁阁语。

“瑞克利?”

“高砂豹。”布鲁瓦用日语说,然后又用国语解释,“一种地上跑的黄斑皮毛的影子。”

“云豹。”素芳姨说。

布鲁瓦深深着迷某个神话。他说,传说中,云豹有三座山的地盘,却因为疾病、天谴或中毒而陆续消失,有只好不容易才怀孕的云豹妈妈,被雷击与森林大火弄坏身体,拐着脚步,走出三座山外求救,没有找到任何的同类帮忙。云豹妈妈走不下去了,她没有太多力气,而且瞎了一只眼,两只脚骨折,她会在三天内死去,身体这房子没办法养小孩子直到出门。她决定找黑熊帮忙。她把最后一个眼睛给了乌鸦,牙齿全给了虎头蜂们。所以乌鸦很黑,视力很好,带云豹妈妈找到藏起来的黑熊。屁股有了尖牙齿的虎头蜂去叮黑熊,激怒它。黑熊很生气,张开嘴大吼,云豹妈妈这时跳进那张嘴巴里。她牺牲了,也把自己的孩子放进了黑熊的屋子里养。直到有一天,黑熊发现家里多住了云豹的孩子,用锐利的指甲割开肚子,把小云豹扔到高山,要饿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