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翠池之路(第4/14页)

死的乌鸦不用杀了,直接去毛,取出内脏,把药材都塞入腹中炖。古阿霞加入了自己带来的枸杞入菜。一群人围着炉火,心中各有滋味。汤炖好了,小墨汁犹豫得汤都变温了,干脆鼻子一捏,仰头喝,一碗汤都没了渣。

久久,小墨汁哭出来,哭了好久,才说好喝,很好喝。

一群人看了点头,心酸得掉渣,各自回帐篷。

在白石池东侧的箭竹短草坡,古阿霞找地方小解。这位置很空旷,夜色下什么也看不见,她甚至费番劲才能找到纽扣脱裤子。这几天登山下来,最困扰她的除了不能洗澡,上厕所也麻烦,得走到隐蔽处瞻前顾后,虽然知道山上没人,就是担心撒旦偷窥。

尿声窸窣,正畅快时,古阿霞没注意有几个影子悄悄过来。其中一个影子按捺不住情绪,冲过来,撞倒古阿霞,摸起了她的屁股,后头的影子们也加入。古阿霞吓坏了,让恐惧情绪死死地绑住手脚,有半分钟动不了,任他们摸够。最后她大声尖叫,提起裤子,边哭边跑回营地。

“有人对我乱来……”古阿霞满脸受辱。

所有人瞪大眼,素芳姨看了四周,大家都在场,说:“是谁?”

“是一群人,他们把我推倒,摸我屁股。”古阿霞哭着。帕吉鲁走上前去抱住她,古阿霞抓到了依靠,失声痛哭。

布鲁瓦抽出了番刀,提了煤灯走去,在路径的制高点,把灯举过头照明,又走回来,说:“你去尿尿吧?”

古阿霞猛点头,说:“他们扑上来。”

“那是一群水鹿,它们来抢你的尿喝。”

“水鹿?”

山上富含盐分的植物与矿物都很少,人类的尿成了水鹿的抢手货。原来是水鹿干下抢尿的勾当,大家松口气,肚里却憋着快要沸腾的笑意,古阿霞仍陷在悲伤,晚餐草草做好,草草吃完,也草草地把自己塞进帐篷里睡觉。帕吉鲁盘坐在旁,两手忙着,他的一只手安抚睡袋,看着古阿霞缩在里头不探头,另一只手抓着黄狗的颈环,制止它的兴奋。帐篷外头已濒临暴动,小墨汁大喊水鹿大军朝我们的膀胱进攻了。

古阿霞从睡袋伸出手,勾了两下,示意拿来收音机。她心情平缓了,想听音乐。帕吉鲁赶紧从铝架背包拿出用衣服包裹保护的红色 Sony 收音机。古阿霞的手摸了几下,摸到收音机,熟练地拉出天线,扳开电源,转动侧边的广播转盘。她现在不想听中广,想听摇滚或抒情都可以彻夜播放的美军电台(AFTN),来点比吉斯(Bee Gees)或艾尔顿·强(Elton John)的都行,能听到琼·拜雅(Joan Baez)的更好。调频网经过几段空白讯,喇叭忽然传来《义勇军进行曲》唱到“起来,起来,起来”的大合唱,古阿霞从睡袋爬起来,疲惫得像“撒旦出来打游击,累坏上帝”的情绪,但是她得煮乌鸦汤给小墨汁。那只乌鸦是黄狗好不容易抓来的。

素芳姨从外头进来,头撞到了帐篷顶的炙热汽化灯,一阵光影交错,也弥漫头发淡淡的烧焦味。她抱怨赵坤在营地四周撒尿,吸引了四十几只水鹿,中央山脉的能高─安东军山之间的连峰平坦,高山湖泊多,聚集不少水鹿,向来是西边的赛德克族与东麓的太鲁阁族猎场。这么多水鹿骚扰,它们的活动会持续到天亮,得换营地了。

“这是什么广播?”素芳姨尖着耳朵。

“随便听的。”山上收讯时好时坏,过了这山,就没那山的收讯。

素芳姨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安静听,很神秘的样子。

收音机里的女播音员,字正腔圆,说得较慢,说这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对台湾地区广播,述说长江各省的物产丰饶,欢庆丰收,接着又说:“现在家住台北万华的赵华民,您妈妈找您。您妈妈说,你出生在山东临朐,一九四九年春,你跟着国民党部队撤退到台湾。从你走了后,您妈妈每年除夕还是煮了份水饺给你,你的衣服妈妈每年都拿来洗。妈妈最近跌伤了,特别想念你,你要是想跟妈妈说话,请寄信到香港九龙信箱六八二二三,香港九龙信箱六八二二三。”之后,女广播员下达指令,重复两次密语,“七七五同志抄收,本周指令是:二三四二一、三三六七八、三四六七四、八五七二六、六七三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