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港山庄的秘密(第4/13页)

“我想没有人会动人鱼骨头的歪脑筋,就马上去炖个萝卜排骨汤来吧!”一个微醉的官员说。

另一人扯开喉咙回应:“这世界上没有安徒生童话里的美人鱼,不过我想那是某种生物,是海豚之类的。”

“能看看美人鱼的骨骸吗?大家想开眼界。”老乌鸦很期盼。

素芳姨点头,走近火塘,拉开可掀式改良地板,示出长宽1公尺、高约半公尺的桧木箱。斑驳刮痕的箱子太大了,拉起来费番手脚,阿达玛与孔固力从厨房被叫来帮忙,两人利落地把那口箱子抽出来时,尘埃涌动,官员们忙着用手扇灰尘,无心用餐。

站在柜台旁的古阿霞,从来不晓得那个位置藏了一个以山庄为名的骨骸。王佩芬双手叉在胸前,对古阿霞咬耳朵,说“金斗瓮”里的骨头有好些年没有拿出来了,以前拿出来晒太阳的时候,村人跑出来看,有些老妇拿牲礼与香炷来拜。最后,王佩芬小声且八卦地说:“那个骨头是阿光他爸爸留下来的。”

古阿霞没多问他父亲的事,如果当事人不说,她不会破冰追问。她也有些伤害勉强沉淀到记忆底层了,残酷地冻结,只在梦境的时候恶整她一下。她希望那些记忆永远不再被搅开来。这时她瞥去,帕吉鲁站在通往厨房的甬道,用肩斜倚墙面,一副事不关己,唯有素芳姨从大木箱倒出润玉般碰撞的骨骸时,他才粗鲁地穿过几个人前去,抓下母亲的手。

“那你来吧!这个你最懂。”素芳姨说。

帕吉鲁往箱内凝视,内心有无比的感触,迟迟不动手。

古阿霞又听到王佩芬在耳边说:“那是他小时候的玩具,拿来玩就算了,还拿来啃,还真可怕。”

“你看过?”

“听说的,那时还轮不到我出生,塞车在奈何桥。”

古阿霞看着帕吉鲁把吸湿气用的相思树木炭从大木箱取出。棒球大小的木炭用一层棉布、一层报纸包妥。旧报纸已僵黄脆弱,手取时碎裂成片。古阿霞去帮忙接过木炭包,放到一旁,然后顺理成章成了助手,从帕吉鲁手上接下一根根的骨头摆在地上。为数最多的是柱状的脊椎节与肋骨,古阿霞就手有种沉甸感。另有盾状骨片、细长指骨与勺状骨槽,很难分辨是哪个部位。那些骨头拿完后,帕吉鲁又拿出几包报纸包裹的小骨头,从重量来说有点轻。古阿霞的信仰让她相信,人鱼的骨骼不过是承载它历经灾难浮沉的船壳,如今魂归上帝之侧,船已搁浅,没有什么可怖可怜的。

对帕吉鲁而言,大家还欠个明白,明白这些白骨如何复原。他先分类地上凌乱的骨块,这一堆,那一垒,再依序组合,从细微的颈椎、胸椎、骨棘突,拼出一根脊椎;接着组合双臂,把头颅复原了。一切看似熟悉,不过古阿霞从包装报纸的日期看出,上次整理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人鱼真是见鬼地丑,头颅很大,像个鹦鹉嘴巴,牙齿只有两颗。”一个官员忍不住拆台。

“头大就算了,还没有屁股。”另一个官员强调人鱼没有骨盆。

“这是只儒艮,俗称美人鱼,它是海中的哺乳类,温驯而充满神秘色彩的动物,缓慢优雅地游在海岸觅食。”素芳姨说。

“台湾有这种东西?我没听说过。”有个官员说。

素芳姨说:“儒艮的英文是 Dugong,日文发音很像,菊港的发音是照日文的一音之转。儒艮曾经活跃在台湾西部海岸多水草的地区,闽南语可能称为‘海翁’或‘鲲鯓’,现在台南有些地名留着这些说法,很难想象它们这么靠近人类的视野,游来游去的,不怕人。”

“动物进化的错误路线就是不怕人,有用的就是被养来吃、养来玩,没用的就是打死。”有位官员大发议论,喝了口炖鸡汤,又说,“可怜的鸡注定展示在餐桌上,蹲在碗公里泡汤,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