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慈善家喝了难喝咖啡

天色蒙蒙,雨丝霏霏。流笼升起,滑轮沿着钢索发出声响,穿过雾气里成千上万的小雨点,流笼外挂着的脚踏车湿了。当流笼抵达大观村入口的发送平台而晃动时,古阿霞轻轻叹息,终于回到阔别两个月的村落。

古阿霞没带回大消息,没人迎接,没有惊讶,只带回四百多本书与五千多元捐款。她却发现山庄充满迎宾气氛,吐花苞的杜鹃花盆摆在门口,屋檐破风板上挂着在日据时代才有的年庆祝福的注连绳花圈,火塘的木渣都剔干净了,连马庄主接电话时都礼貌万分地说:“您好,有什么需要服务的?”

一个伐木工从海拔2600公尺处,说:“送两打酒到七星岗伐木站,还有一锅烧酒鸡,还有……”

“三年后送到。”

“鬼打墙也不用这么久。”

“等你死就送到了。”马庄主没好气地挂电话,抱怨工人的肚子永远有个垃圾桶。

电话不久又响起,马庄主无意牵拖,示意刚入门的古阿霞接手。古阿霞拿起话筒才喂的响应,对方激动得大喊:“阿霞、阿霞,你回来了,你们环岛载了一堆书回来。”

是山下的“欧匹将”打来的,古阿霞每次通话由她接手,却第一次听到她激动说话。“欧匹将”是对电话总机大姊的称呼,OP(operator)是英文,“将”是大姊的日文称呼。伐木林场的电信是采密闭系统的磁石电话,两方通话得透过接线生。话务中心设有负责转接全山区二◯五座手摇电话机的总机,电话线深入大部分伐木站、机关车房、医疗室。某方通话前先摇电话游戏杆,发出讯息,使机房电话交换机的吊牌震动,再由欧匹将透过转换机的插孔连接。这意谓通话内容易遭监听,什么好坏消息都逃不过她的顺风耳。

机房也有话务服务,每当环岛的古阿霞在外得变更行程,或请山庄寄钱急用,是透过欧匹将打内线转达。古阿霞倒是很讶异她掌握实时行踪,刚到山庄就来电,便说:“你神通广大,怎么知道那堆书是募到的?”

“我哪有能耐?是从总机房看到你们回来。”欧匹将继续说,“你们那么慢回来,肯定有发生什么故事,不过千万别跟我说,不然我会大嘴巴。”

“除了募到四百多本书,还有五千多元。”古阿霞照实说,连在旁的马庄主也露出不可置信的面孔。

有十几秒,欧匹将跌入不可思议的喜悦之情而安静,才说:“佛祖保佑,我还有个好消息跟你说,有几个从日本来的人,对你要盖学校很有兴趣。这是蔡明台的留言,他现在在台北接那几个日本人来花莲。”

“日本人?”

“听说是慈善家,你得好好把握机会。”

“那我该怎样做?”

“照平常心做事,就当我没说过,懂吗?”

古阿霞挂上电话,有听没懂,把话传给帕吉鲁。帕吉鲁累得躺在客厅榻榻米看着梁柱,轻轻点头。平日沉默的马庄主问起话来,好奇古阿霞的环岛行程,却在紧要关头打住,要她晚上聚会时再说。到了晚上,得到消息的工人到菊港山庄恭喜。他们围紧火塘,一边被瞌睡虫钻脑,一边听古阿霞不停地描述旅程,猛打哈欠暗示不要讲了。看不下去的马海说这是伟大冒险,对她说,“从来不晓得人可以创造这么多的奇迹,”然后转头对工人说,“与这么多的哈唏①。”

“我们需要庆祝奇迹与哈唏,大家把好康的②拿出来。”一个伐木工大喊,用米酒把自己,也把大家灌醒了,现场一小时后变成非洲动物园。有两个喝茫的人演起这趟奇迹之旅,一个自称古阿霞,一个自称哑巴,然后一个演倒下后扶不起的脚踏车,另一个倒下去演睡死的狗。古阿霞这才惊觉终于回到山庄了。

又回到往昔生活的古阿霞,每日整理“贩仔间”③的伐木工寮。工寮在菊港山庄旁,三十人的双排靠墙通铺,供单身伐木工人暂居,这使她对山庄的印象是“一座载满鬼魂的木壳船”。鬼魂是白天上山工作、傍晚回山庄娱乐的伐木工,日隐夜出的习性。工人上工后,古阿霞忙着扫地、除尘与洗刷浴室。山庄设有整条伐木动线中最大的浴室,免费提供住宿的伐木工,村人则收费。不少伐木工冲着这点,乘最晚班的碰碰车来这,隔日乘早班车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