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慈善家喝了难喝咖啡(第2/11页)

她记得刚上山看到工人换洗的衣物时快吓昏,又湿又脏,误以为是抹布,还以为又回到花莲市的后巷洗咸菜干。成堆的浴巾与付费洗衣,让她伤足脑筋,却庆幸有王佩芬分担工作。王佩芬老是用大姊的口吻指挥,只有马庄主经过时才装小姐。

古阿霞不在乎王佩芬装大姊或小姐,只感谢她花时间教导诀窍:浴巾得与衣裤分开洗,不然越洗越脏;衣裤过个水后晒干也行,伐木工不在乎干净,只在意臭味。古阿霞在山下没用过脱水机,却在山上第一次见到惊人的洗衣机,衣物得用大篮子吊到二楼再丢进大铁桶,拉下开关用水力转盘带动清洗。滚筒又胖又圆,倒出衣服得转动大直径的铁转盘。王佩芬说:“这是混凝土搅拌筒,十年前留下的,我真想把酒鬼都放进去洗。”

菊港山庄还有个大怪兽──发电机,位在地下室。那不算地下室,山庄采日式木屋,架高通风。南方的露台是后来搭盖,却位在大斜坡,以吊脚屋盖,发电机安置在地板下与斜坡的空间,从木梯走到充满刺鼻烟气的机房烧柴。这繁琐又惹人嫌的工作,没人爱,得随时观察烟囱排烟的浓淡,随时补充燃料。

山庄只供电到晚间九点,其余是蜡烛与汽化灯的天下。蒸汽发电机从下午五点就生火启动,在晚间七点半追加木柴。这期间的机房冒着火焰与滚烫烟气,必须戴上全罩眼镜干活,喘气时用潜水呼吸管吸几口外头的新鲜空气。她第二次走进发电机室,出了点意外,手烫伤,在四分之一坪不到的空间瞎忙,拉到某根铁棒子,机房瞬间回荡尖锐的汽笛。她吓坏了,匆忙逃出,一路忙着尖叫,冲进客厅时却看见大家唱着洪第七的流行曲《离别的月台票》:“无情夜车做伊来开出去,害阮看无伊。”④

“车掌,车子开动了吗?”一位伐木工说。

“锅炉要爆炸了,你们没听见吗?”古阿霞大吼,手仍颤抖,而且头上还戴着青蛙眼的飞行眼镜。

“是呀!趁锅炉爆炸前,我们要赶快逃难,可是站台在哪?”另一位伐木工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没错,喝醉后才能讲人话。”一位伐木工忍俊不禁,拿起酒瓶,“来,我为我喝酒的节制感到无比骄傲。”

“一群死酒鬼。”古阿霞回房间坐在床缘。她又累又脏,断裂的指甲黑麻麻的,衣服硬邦邦,头发随时掉出小屑物。她摘掉飞行镜,花上一段时间叹气,还好帕吉鲁环岛回来后又连忙上山工作,没撞见她的丑态。她忽然吓一跳,觑见房内多个影子,顿时羞怯,因为早有人在那一直观察自己的糗态。古阿霞不多想,知道那是素芳姨。

“他们没说错,那是个火车头。”素芳姨说。

“什么?你说是火车头,我搞不清楚。”古阿霞情绪才平稳,发现又被拉入莫名的状况。

“发电机本身就是火车,藏在山庄下。”

“底下是个车库?”

“算是吧!不过那台火车停下去后没再开了。当初是山上有几辆运材的蒸汽火车头,后来改成瓦斯车⑤,蒸汽车淘汰了。山庄买下其中一台,停在下头,平日烧柴当发电机。你是误触了鸣笛,他们才唱歌。”

“所以,他们不是冲着我来。”

“当然不可能,山上的人爱找乐子,你是新话题。如果想躲开话题,离开这是最好的,可是那更难。”素芳姨说到这,又拉到自己身上,“其实,我也不常住山庄,人不在这,不代表就不是话题,只是没听到。”

“听说你去登南湖大山回来,那边下雪了。”

“是呀!不过,我是种树班的,登山时用种树当理由了,比较好交代。”

“哪还要种树?不都是随处长,还要种?”

“事实上,有砍树的,就有种树的。人就是这样,嫌野鸡难抓,就自己养一笼在那,顺便把威胁家畜的黑熊、黄鼠狼打死。树也是这样,一块荒地它会自己长,大自然会自己安排,但长出来的不是人想要的经济植物。这说来话长,改天你跟我上山去就知道了。现在呢!我倒蛮想去帮火车头收木灰,我好久没做这件事了,有些怀念那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