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掉的小锡兵修复工厂(第2/14页)

机枪手认出是吴天雄,昨日他就这副模样跑出去,今日又跑回来。吴天雄没死,饿得发昏的他吃到了热馒头。当天下午,“国军”朝几座碉堡扫荡后,吴天雄在几具共军尸体旁发现一个重伤员。

“老乡,给我一枪痛快。”讲话的是赵天民。

要是赵天民没开口求死,吴天雄会杀了他。吴天雄听出讲话的人,就是昨夜在身边跟他谈流星的人。那晚的流星让他难忘,像枪管飞出来的,又热又亮,尾巴又长。

结束了南日岛之战,被俘的赵天民押送台北内湖集中营教育,最后选择留置台湾,派到花莲开辟中横。吴天雄被视为战前投共,判了五年军法送火烧岛,几个医生看了,说他“脑袋瓜有无法控制的第二人”,送往玉里荣民疗养院治疗,转往“国军”退辅会经营的大雪山伐木工程,进行积极性的社会治疗,在那重逢了从中横调来的赵天民。

“看到他时,脸硬邦邦,拿电锯开剖桧木。我看出他,他也看出我,装作不认识,”吴天雄这样跟古阿霞说,“那天晚上去找他喝了两杯就行了,夜里算到了五十八颗流星。”

二十几年后,在同样的星空下,在玉里国小操场,吴天雄带着一批开垦队来找古阿霞,把他与赵天民相遇的故事说明了。接下来的发展,古阿霞所知道的都离不开流传在摩里沙卡的版本,她写过了。

不过听吴天雄讲述时,古阿霞有许多不懂的,比如她可以这样问:“在共军阵营混过一夜的心情”“那些不想留在台湾的共军俘虏都杀掉了吗”或“蒋匪又是谁”,但她没有深入去问,或许吴天雄只讲他愿意讲的,多问了也是白问。

古阿霞只好问外围的问题:“你环岛了几圈?”

“十圈以上,我只是逃亡,少说有上万公里了,”吴天雄说,“不过我帮了很多人,他们都当我是好人一样。”

“帮人是好的。”

“有时候我认真想,佛陀与耶稣是不是有精神病,才会帮人,正常的人都是自私的。”

帕吉鲁突然大笑,古阿霞耸着肩,翻白眼。

“我需要你们的帮忙。”吴天雄说完,站起身,说:“将军想要见你们,来吧!跟我走。”

“将军?”

穿过学校穿堂,古阿霞见到陆军特级上将蒋中正,他成为纪念铜像,竖立在龙柏围拱的水泥台,头上停了夜鹭。吴天雄吼着把那只夜鹭从它的停机坪赶走,朝铜像敬礼,接下来的半小时他维持这样的动作。古阿霞捉摸不定的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找她干吗,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吓坏了她。

在校门口,有群开垦队员两手拿溪石互敲,自在地高唱《梅花》。这些人的行径看起来很古怪。不过大部分的镇民习惯这些素行良好的老兵,少部分人嫌他们是“痟仔兵”。商家永远欢迎有购买力的老兵,对部分有偏执狂扫货的“老芋仔”①视为上宾,还故意找错钱揩油。所以开垦队的击石唱歌,镇民当耳边风。

敲石头是在掩护某项任务,很快被帕吉鲁发现。有八位开垦队员躲在龙柏的圆形花圃内,用凿子、铁锤在敲蒋中正铜像。毁坏蒋公铜像要砍头的,但是精神病患另当别论。他们做得疯狂无比,两个老兵爬上铜像用棉被裹牢,几个人在下头用绳子拉。

古阿霞问吴天雄,发生了什么事。吴天雄却转头对帕吉鲁说,去帮忙。帕吉鲁还没活得不耐烦,摇头拒绝,却出声暗示他们,如果要用绳子拉倒铜像,最好绑在颈部,而不是腰部。老兵做了,一位骑在铜像肩膀,两脚夹在蒋中正胸前,激烈摇晃使水泥地基松动,然后身体往前倾。铜像倒下了,几个开垦队员爬上去增加重量压垮。帕吉鲁认为这是“集体求偶的公蟾蜍们趴在一只母蟾蜍背后”的荒谬情景。这时,校门外大力敲石头的开垦队涌了进来,抬起铜像在校园游行,几乎像食人族捕获了猎物在尽情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