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猪赌局(第6/11页)

他昨天入睡前想到古阿霞,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收拾木箱下山,回到山庄已是半夜,大家都入睡了。他睡在火塘,朝那丢了两根木柴。直到柴火烧到薄了,客厅影子淡了,古阿霞走下楼梯来写稿。他侧身躺着看女孩在烛光前,一种兴奋使她疾笔沸腾,另一种挫败又使她气得咬铅笔。他看着她健康的黑皮肤,难怪工人们要用闽南语“透”形容她是多种原住民混血,有着排湾、太鲁阁与阿美族的血缘调色盘。她说不上美,却如此灵窍,好可爱。

“以后看到人要出声,打个招呼也好呀!”古阿霞望了墙上老挂钟,显示凌晨三点,“你应该上去睡,这里很冷。”

“嗯!”帕吉鲁指着火塘。

火塘是位在客厅中央的槽状供火处,长3公尺,宽1.5公尺。古阿霞往那看去,中央的炭火堆还亮着光,长了层灰。黄狗睡在外缘的木灰堆,皮毛在微弱炭火中泛着油光。它进了家就这样,地毡一只,古阿霞乒乒乓乓下楼都不想理。火塘边铺了厚毯子,帕吉鲁躺着睡,身子藏在与地板齐高的槽缘,难怪古阿霞看不到。

“你是昨晚回来的吧!然后睡那。”古阿霞看他点头,又说,“拜托,你起身也发个声音,别像个鬼吓人。”

帕吉鲁安静看着她。火塘里的火炭这时亮了些,小火苗绽开了,比上一刻更亮些,更温暖些。帕吉鲁仍是安静看着她,在客厅最细微的变化里。这让古阿霞很别扭,她不喜欢这样被人看,于是忙着开口说话。她教帕吉鲁几个简单的回答,比如,人家问问题,觉得对了就发出“嗯”的声响,不对则回应“喔”,不要学水鹿看到手电筒在愣头愣脑,要逃要死也不是。

“喔!”

“你懂了我刚刚说的没?”

“嗯!”

“听过赵天民和吴天雄的故事没?我听人说,只要是伐木工,都听过这两个人的事。”她抓个新话题。

“嗯!”

“这时要说呀!别像便秘,嗯嗯个不停。”

帕吉鲁的头一下左偏,一下右偏。等待答案的古阿霞没有不耐烦,出乎她意料,帕吉鲁随后用非常缓慢的口气讲起吴天雄的故事,连地点与时间都巨细靡遗。古阿霞把每句话听到心里,隔着火塘的火,她侧卧身子,撑着腮帮子,看着他说话时的舌头在嘴里游动,她从心底认为,这家伙挺会讲的,就怕柴火与时间不够用。

客厅这时多了个人。素芳姨从楼梯走下来,她被古阿霞尿急般冲下楼的声音吵醒,便踩响了楼梯下去查看,看到帕吉鲁很努力地跟古阿霞说话,火光在他们身上翻动。她很少看过帕吉鲁的嘴巴在吃饭之外能张开,也为这儿子很少跟自己说话而遗憾,甚至曾绝望到每晚流泪,以惩罚自己。她不敢当电灯泡加入他们的火塘谈话,偷偷上楼,可是楼板响出声音。

古阿霞抓到声响,把人请到火塘边取暖。她借机追问素芳姨,关于赵天民和吴天雄的故事。素芳姨说不明白,她是听古阿霞说了才对这故事更清楚,还反问她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这完全是归功于帕吉鲁的详细说明。

“你像文老师,有一把万能钥匙,能打开阿政的心房。”素芳姨说。

“喔!喔!”帕吉鲁急着打岔,别让往事抖出来,可是说不出来。古阿霞站起来靠过去抓住他的手,让他平静下来。

“她是在阿政小学四年级时,来到摩里沙卡教书的老师。”素芳姨指出,在文老师来之前与离开之后,帕吉鲁只会在教室外的银杏树下徘徊,对计算落叶数量有偏执行为,习惯蹲在地上发呆,用针翻开蚂蚁腹部检查。文老师有能耐把阿政带进课堂,教他写字。一年后,文老师转校到玉里小学。帕吉鲁又躲回到银杏树下混日子了,他没拿过小学毕业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