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力量(第2/3页)

人到齐了,柴油发动机运作,钢缆绞动,滑轮在主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流笼从海拔1400余公尺的发送点下降到海拔260公尺的着陆点,之后他们沿铁道到3公里外的森荣国小上课。流笼里的小学生照例尖叫,或者唱歌曲安顿心绪。古阿霞朝庞大的木制发送台走几步,看到流笼往下滑去,阳光流荡在万里溪河谷,谷间的云雾反射刺眼的金光,流笼隐没光芒中。

流笼不见了,暂时结束了她的噩梦,她转头到村庄。一辆空的运材车将启程往高海拔森林驶去,驾驶鸣笛示意,伐木工人陆续跳上车。古阿霞心想,菊港山庄既然不会是最后选择,干脆当首选。

运材车穿过大观村,顺着造林树木,深入中央山脉的林田山林场。林田山林场的日文念作摩里沙卡,日文汉字为森坂,意思是森林荟萃的山坡。菊港山庄曾是这片荟萃森林里的发光黄金屋,身负伐木指挥所基地的职责,现在是出产熊牌苹果酱、难喝咖啡与酒鬼们聚会的没落旅馆了。

菊港山庄庄主马海喜爱东面的窗口,冬日早晨,六点半左右的晨光打亮苹果树落净的枝丫,夜雾留下的水珠迸光,令他沉寂的心发出轻声喟叹。每当早晨第一班的运材车经过菊港山庄门口,拖着十台的空板车,果树上的水珠晃动,光芒翻颤。他总想起了杨燕唱的《苹果花》,想象苹果树在春天开花,秋天垂挂累累的果实。

这时,传来古阿霞温良的敲门声。马海心想,谁在敲门?大部分的伐木工大剌剌推门进来,有时过于粗暴,得在一年内修十次门。即便有人敲门也很粗鲁,要不是小学生乱敲了便嘻嘻哈哈跑掉,就是音量大到像在撞门。

“你的帽子怎么来的?”马海看见古阿霞手拿的探险帽。

“刘政光送的,他带我来这里,不过,人不知道跑到哪了?”她小心翼翼提起这名字,然后滑稽地戴起帽子,帽檐几乎遮到眼睛。

“你跟那个家伙讲过话?”

“一些,其实跟帕吉鲁也没多说几句。”

“帕吉鲁?你叫他面包树。”马海大笑起来。

“嗯!花莲的孩子都这样叫他。”

“那家伙非常自闭,不说话,是你让他开窍了。”马海对古阿霞说,“欢迎来到菊港山庄。”

马海欢迎古阿霞入座,靠山谷那排座席最受欢迎,几乎终年不息的火塘发出了热源,添了荔枝炭使得山庄着魔般充满馨香。厨房早餐被刚上工的住宿伐木工吃光,马海准备了简单的西式早餐,饼干蘸苹果酱,配上一杯黑咖啡。古阿霞吃光了饼干,好吃得很,那杯没有加糖与奶精的苦咖啡却喝不惯。于是给马海拿回去喝了。

“这是难喝咖啡,慢慢喝才有味道,”马海说,“你刚认识的朋友,就像这杯咖啡一样。”

“也许他的大木箱装的都是咖啡杯。”

“他是‘索马师仔’,拿传统的锯子锉②大树。索马(Soma)是日本话伐木的意思,这里的人叫伐木工为索马。”马海朝火塘扔了桧木块,火势大起来,空气中充满强烈柠檬香,“那箱子里呀!其实就是斧头与传统的手拉截锯,不过那锯子非常大,城市人看到都会吓到。”

“我没注意过箱子里有什么,他连睡觉时都抱着它。”

“你看过那家伙睡觉?”

“不是你想的,嗯!他睡在木瓜溪桥下,我走过时,看到他抱着木箱。”古阿霞不会说出她与陌生男人在桥下的遭遇,包括共享一个又脏又臭的睡袋,以巧遇带过。

“天呀!他太随便了,路上捡到个人就带上山。”马海率性,说得古阿霞低头不语。他又说:“他不喜欢坐流笼,喜欢慢慢走,沿着小山路走回来,不知道要走多久,或许去林班地伐木,不然就在‘咒谶森林’逗留几天。等他回来,可能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