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带我走

那场夏日战争很有名,有三百一十五人参战,全被“杀刀王”帕吉鲁的右手摆平了。“杀刀”不过是游戏,将一手伸出来当长刀,一手藏在后腰,用手刀砍到对方的头或膝盖以下便赢了。人马分两队较劲,被砍死的关在电线杆下,等队友来救。这种游戏有时会擦出火药味,成了地域或校区之分的小规模战斗,最后混入了小流氓,变成城市大战。

那场大战怎样开始的没有人说得明白,最后却被所有人记得,因为变成爆粗口与大规模的拳脚,不少人攻击对方头部时,以扇巴掌的合法方式打哭弱者,三百多个男孩聚在路口叫嚣,拉人助阵,演变成两派的大冲突,有人拿出扁钻与小刀示威,很快就要见血了。

这时候,帕吉鲁出现了,往三百多位男孩的战场中央站去。他把牵来的双杠脚踏车的脚架竖起来,双手拍出吓人的响声,左手藏在后腰,右手伸出来,比出了邀架手势。他口气很大,把手挽一圈,向全场的人下战帖,最后把手尖对准一位拿小刀的小流氓,先让对方的刀子往前刺了半尺后,才拍掉刀子,更用上半个令人传诵的说不清楚黑影,就点赢了额头。然后,帕吉鲁再度比手势,要全场的人通通打过来。整个过程被形容是李小龙在《精武门》中用迷踪拳跟上海虹口道场的日本人挑战。

帕吉鲁是独行侠,很少进城,一来就轰动,跟火车从中央山脉运来的大尸块一样轰动。他戴白色探险帽、牵铁马、载宝刀盒的形象,冬天又多披一件红披风,向来是一九七〇年代的花莲市传奇。最传奇的是他车后座载宝刀盒,来找老师傅修武器。宝盒又大又长,棱角处裹铜片,里头装着大型的古怪兵器,有的像是座头鲸下颚的屠龙刀,有的像锯齿鲨的利锯齿,还有可以当飞镖丢的大斧头。他是哑巴,嘴总是叼着草,更显露了孤独的调性。

帕吉鲁赢了小流氓,没有人敢上前挑战,因为他是花莲市最厉害的高手,才被封“杀刀王”。三百人簇拥上去绝对能把他拍成肉酱,却不懂帕吉鲁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他很像来闹场的。没人想挑战。最后,他的右手四指往内勾几下,对着某个方向邀战,拍拍口袋,示意有钱。那个方向的人墙裂开缺口,露出后头的三位“叭噗①老伯”。帕吉鲁要跟他们过招。

叭──噗──

场子边卖冰的叭噗老伯压着车龙头上挂的小皮球,令簧片发声,“夭寿!莫打了,人生海海,吃叭噗比较 high。”他们说完,把烟吐掉,抬头露出邪恶的微笑,牵着脚踏车来到场子上,要跟帕吉鲁来场会外赛了。

叭噗老伯是令人又爱又恨的程咬金,车上挂着铝壳掉漆的大冰桶。大家在哪玩,他们去哪卖冰,有时站在战场中央抽烟,猛按叭噗,故意大声讲色情故事,要大家吃冰消火。大部分的孩子穷得没钱吃冰,连寒冬想到冰都会流口水。

叭──噗──

会外赛是丢飞镖盘游戏。飞镖盘放在脚踏车后座,软木圆盘,以铁丝隔出放射状的冰品区块。丢飞镖游戏不利玩家,付了钱,多是丢中比花钱买还要小份的冰淇淋。要是丢中特别奖的“天霸王”,不用付钱外,还得到双份的冰,这几率是孩子们形容的“往后下腰能看见自己的屁股”。这种赌博性游戏很吸引人,顾客被快转的盘子催眠似朝它丢镖,像钱丢到河里,只听见水声般的喜悦。

叭──噗──,老伯发出神秘的微笑,转动飞镖盘。

帕吉鲁伸出右手捻镖子,左手缩在后腰,第一次出手,镖子没扎到盘子,弹到地上。他付钱再玩,出手后射中“再来一次”的格子。他抽起镖子再丢,转盘停了,意外地中了特别奖。

“赞!天霸王。”凡是中这格,叭噗老伯得大喊吸引人,拉开冰桶盖,压两下冰勺发出机械声响,往冰雾弥漫的圆桶里挖两大勺。他动作有些不甘愿,微笑也很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