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陌生男人的登门(第2/4页)

卢梭妈妈那幢井井有条的漂亮房子似乎已经离我很远了。当我还在继续用目光探索这二十平方米的可怜房间时,父亲把装有我们衣物的纸箱放在了一个小长凳上,喊道:“我们回来了!”房间的另一头,一个女人转过身来,她有栗色的眼睛,略带波浪的棕色头发。她穿着带有蓝色条纹的白色尼龙罩衫,正面有纽扣,腰带也是一个颜色,拖鞋上满是油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感到浑身冰凉:我不要她成为我的新妈妈。这趟旅行确实使我厌烦了,我想回家。但我还没明白,回程票根本就不在计划之内。

我们才刚来到几分钟,她就要求熄灯。于是莫瑞斯特和我意识到,在这杂物堆中我们也会有一席之地。我们俩将要蜷缩在那张折叠床上依偎着入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给我们一人一碗牛奶和一块面包。我不太喜欢不加巧克力的牛奶,更不用说这种已经发酸的奶了。可我不敢吱声,在死寂中屏住呼吸,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我们还没吃完,父亲就起身了,他穿上外套朝门口走去。在出门之前,他用手挠了挠头,停了下来,面带奇怪的微笑对我们说:“女孩儿们!你们要有个小弟弟了!”小弟弟?我一直是家里最小的,所以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周的周末,他们去马恩河畔诺让散了散步,之后就带着罗伯特——我们的小弟弟,回来了。罗伯特刚过完两岁生日。他有三个苹果那么高,可爱极了。但在我这个小女孩看来,他更多地象征着我所卷入的奇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孩子们似乎可以随意更换家长,找到几个新的妈妈,还会有一些已经会走路说话的小弟弟突然出现。这样的魔术真是既精彩又吓人。

可是,小弟弟要睡在哪儿呢?这个问题在我脑袋里盘旋了一整天。虽然年纪小,我还是能够观察出,在住房和家具方面,我的新父母并不想多做投资。在装饰方面也一样。我们要把折叠床分给小弟弟睡吗?他会不会睡在地上?终于,夜幕降临了,我看到她在靠墙的餐桌旁摆了三把椅子,然后又在上面放了三个垫子。这样,罗伯特可以在墙和椅背的保护下安睡了,大人命令他夜里不要乱动。

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我也一点一点地熟悉了我的新家。我的父亲是个邋遢的矮胖男人,他的手上布满伤口,满是血污。他穿着同样布满血污的靴子,上面还混着肉渣。父亲在巴黎市中心的中央市场 [1] 卖下水。当时,夏特雷-大堂街区可谓是首都的仓库。无论是生产商、消费者还是中间商、搬运工、批发商或经销商都会聚集于此。法兰西岛所有居民的饮食也必经此处。在这一狂热的销售链中,我父亲整日贩卖动物内脏:肝脏、肠子、心脏、脑子、肺。从鸡屁股到牛头,他都要一一分解、清洗,之后将各种动物的下水包装好放在他的货架上。他的裤脚总是僵硬的,因为凝固了动物血。他的周遭永远散发着腐肉的恶臭,再加上劣酒和汗臭味,真让人犯恶心。

晚上收工后,他会在福瑞盖尔街和维特鲁威路交叉口的酒吧停留。离那里五十米远的比利牛斯路139号便是巴黎最大的啤酒厂——凯驰啤酒厂。凯驰啤酒的商标上画着一个站在酒桶上的女人,她双臂张开,一手握一个啤酒杯。这个图像也被贴在了首都的所有吧台上,随处可见。这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最成功的商业案例之一,其创始人,亨利·凯驰甚至在1914到1933年期间担任巴黎二十区的区长。在父亲每晚必去的小酒馆中,聚集着凯驰酒厂的工人,饮酒如注于是成为常态。从此以后,几乎每个晚上,新妈妈都会让我去喊父亲回家。“去看看你爸回来了没有……”我不太喜欢她对我说这话时的生硬口吻。尤其是周五,因为周五是发工资的日子,可在酒吧吧台,请酒友们喝几杯,一沓钞票很快就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