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变(第4/6页)

我注意到在我将问题问过后的几分钟里,病人也跟此前一样,好像始终在努力倾尽全力地发出声音。他在我第四次重复这个问题时才用几乎听不到的虚弱声音说:“是,我依旧睡着,我马上就要死了。”

这时,医生们都认为,病人最好就在现在这种平静的状态中自然死去,最好别再打扰他,因此也希望我别再在病人身上做什么实验了。两位医生都觉得,随后的几分钟里,沃尔德玛先生就会死亡。可是,我依旧决定再对他问最后一次,并且仅仅是把此前的问题重复一遍,即“现在你是否还在睡觉,沃尔德玛先生?”

可是我这个问题一问出来,病人的面容马上就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缓缓地睁开眼,瞳孔始终在向上看,直到消失在上眼皮中;皮肤如白纸一样惨白,就跟死尸一样;此前因疾病而带来的两颊上的潮红圆斑,就好像蜡烛被人吹熄一般,很快就不见了。病人原本双唇闭得很紧,现在上唇却努力地张着并颤抖不已;随即又迅速地张开下唇和下巴,猛地向下张开;现在,病人已经大大地张开了嘴巴,大得足够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发黑肿胀的舌头。我想,对于人们在临终前会有的恐怖样子,在场的每个人都应该司空见惯了,可是,大家依旧大大惊骇于沃尔德玛先生现在这种恐怖的样子,所以在下意识中都从床边退开了好几步。

行文至此,读者肯定认为我描写的这种死亡前的场面太过骇人听闻,简直就让人很难相信。可是,为了更好地叙述此事,并将此事理清,我想我也只能忠实地接着往下说。

现在看起来,沃尔德玛先生已经没有了一点生命的迹象。就在我们觉得沃尔德玛先生已然死亡,并准备让护士对他的遗体加以处理时,他的舌头忽然猛烈颤动,并且持续了大概有一分钟时间。当他的舌头静止下来时,马上从他那肿胀的下颚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天啊,这声音应该如何形容呢?我的举动实在太过疯狂了!)我可以努力对之加以形容,可这种形容也注定只能是粗略的;或者可以说,我觉得这声音听上去极为空洞、断续并刺耳,可我想这声音带给人的恐怖感绝不是这几个形容词所能传达的;抱歉的是,我实在找不到形容这种声音的合适的字眼。

这声音为何这么难以形容又让人恐怖呢?我觉得原因只有一个,即这并不是属于人类的声音,这种声音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对于这种声音所具有的陌生的、前所未有的质地,大概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惊诧。可是,不管怎么样,对于这声音的音调特征,我依旧归纳了两点;到现在为止,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说法就是这两点,大概应该还能比较传神地描述这种超自然的、超人类的诡异声音。第一点,听起来这声音如同从某个极为遥远之处传来,就好像声源深藏在地底深处的什么超大洞穴;第二点,这声音听上去极为含糊,就如同四肢身体搅和在什么黏胶类物品中一样。(听到这声音我就有了这种“触感”,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触感,我自己也理解不了。)

刚才我对沃尔德玛先生发出的骇人声音加以形容时,用了“音调特征”这个词,我是想说,他的声音音调听上去非常清楚,那种清晰的程度让人觉得极为惊诧,并不由得感觉毛骨悚然。可就他所说的内容而言,很明显,他是在对我几分钟前所提的问题进行回答;我刚才问他——“现在你是否还在睡觉,沃尔德玛先生?”相信他要是没有死去、始终处于睡眠状态中的话,肯定就还记着这个问题;而现在,他用那种非人类的、骇人恐怖的音调回答道:“是的,我始终在睡觉,可现在我——已经——已经死了。”

这清晰的字眼从沃尔德玛先生的口中一个个吐出,在场诸人无不有一种汗毛倒立的惊悚感,并且禁不住恐惧地颤抖起来。我的朋友L先生(那个医学院的学生)首先就昏了过去,随后两位护士也紧跟着慌张地逃走了,并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来。而那种无法诉诸笔墨的恐惧感也在我的心中酝酿着,写到此处,我自然难以奢求可以清楚地把这种感受传递给读者。在此后的一个小时中,房间里死寂一片,两位医生和我谁也没说过一句话,我们都默默地努力使L先生苏醒、恢复过来。在L先生醒过来之后,我们就动手对沃尔德玛先生的情况加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