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斯克拉(第4/5页)

我们只有几个人,恭恭敬敬地退避在左侧后面,我还不得不躲开一点儿,不让别人看见我流了泪。阴沉沉的老天似乎不接受这战败的人民的虔敬。在这种虔敬中,在这种对别的事物绝望的信念中,在这种呼吁中,冉冉升起沙漠的哀伤。

“他对他们讲些悲伤的话。”阿特赫曼回答我的同伴的询问。

这群排列整齐的人,仿佛在祈祷的风中偃伏,先后三次朝麦加方向膜拜,前额叩到地面。

在他们对面的祈祷线内,离预言师约二十米远的一个土台上,站着男男女女的旅游者,还有一组白袍修女,他们全都拿着照相机,对着礼拜的人照相;他们还嘲笑并模仿那位圣徒的声音。他们崇拜另一个上帝,就觉得高人几等。

我做梦又旧地重游——已是二十年后。我经过这里,谁也不认得我了,陌生的孩子也不冲我笑了;我不敢打听我从前认识的人情况如何,唯恐认出就是活得太累而弯腰驼背的这些人。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昨天是阿拉伯人的节日,雨几乎未停,下了一整天。街道烂泥一塌糊涂,没人愿走,都溜着墙根。山峦顶峰下了雪,在橙黄色的景物上面涂了一片抽象的白色。阿特赫曼走路,把泥点溅到我身上,他对我说:

“今天,有个人恭维了我一句,听着真舒服。他对我说:‘阿特赫曼,小伙子,你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他扎一根奇特的腰带,虚荣心就能得到满足的时期,已经离去多远啦?

星期一

开酒馆的犹太人巴布的妹妹结婚。按习俗,喜庆持续三个夜晚。谁都可以进去。头一天夜晚专门接待奥拉德人,第二天夜晚留给亲戚和有身份的妇女,第三天夜晚则不拘什么人。我出于好奇,更因为无事可干,就是在第三天夜晚进去的。

这是家大众酒馆,外观很丑陋,里面挺冷。我走进的第一间餐室灯光昏暗,但不是婚庆的地方。

我们走进了私宅。我身边有个法国装束的犹太人,大腹便便,满脸堆笑,长相十分粗俗。再远一点儿,同样靠墙,则是新娘,倒有几分姿色;挨着新娘影影绰绰有个人,丑陋不堪,眼睛无神,睡眼惺忪,不是睡着就是醉了:正是新郎。

一个女人在跳舞,布阿泽的尖厉笛声使我的脑袋发涨。每人都装作很开心。我和阿特赫曼推却不过酒店老板的盛情,喝了薄荷绿酒。我找不到放杯子的地方,就把酒喝掉;然而,老板一见我杯子空了,就立刻给我斟满;最后几杯,我只好倒在地毯上。我们出去时下雨了。我离开阿特赫曼,离开所有人,独自在黑夜里淋了一通雨。

星期日

天空纯净如洗,但是冷风凛冽;我需要更高的温度以便开放。

我们在岩石坡上采了些小花,但味不香,色不艳,质却不弱,连花冠都是木质,一见太阳就闭合。没有花茎,匍匐在地面上,就像圆锥头的木钉子,又好似附在岩石上的帽贝。对,主根紧接着花朵。这种花长在干燥的沙地上,极不显眼,就伏在那里等待,只要下一阵雨就开放,而花开却看似腐烂。

沙漠的空旷教人喜爱细小的东西。

我寻找个花园避身写东西;嗖嗖刮着寒风,在户外到哪儿都冻得瑟瑟发抖。

我们决定明天早晨动身。我做得到吗?极小的一点快感,有时会突然唤醒一种十分隐秘的余味,致使我立刻丧失同这里割舍的勇气。

星期日夜晚

在路上看不见这座小花园,要穿行酒店才能进去;我们坐在这小花园里,暮色渐渐降临。

园中有点流水,有几株花渐渐凋谢。

两棵干瘦的枣树在我们两侧,正好框住如血的残阳隐没的那方瑟瑟天空。布阿泽到园中来找我;园中便升起他那芦笛的歌声,如同暮色中鸟儿的鸣唱。这笛音,已不是我在这里常听见的那种含混的呼啸,而是特别清亮、高亢、激越,撕破暮色,有时还带几分痛苦。阿特赫曼则同笛声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