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诺拉到博祖姆(第3/17页)

我想在此记上几笔昨晚那诡异的情景。我们在B医生家吃晚饭,同席的还有维雅尔公司的年轻代理A(他才22岁)和刚从布拉柴维尔来的河运船长L。我们很快便发现医生的状态不太正常。除了他讲话很激动,我还注意到,他给我倒酒时,我很难把酒杯对准他伸过来的瓶口,他总想把瓶颈伸过头。有好几次,他从盘子里叉起食物,不是送到嘴里,而是把叉子连食物放到桌布上。他只是渐渐兴奋起来,不过并没喝多少酒;也许为了庆祝轮船的到来,他已经喝了很多。但我怀疑他兴奋并不是由于酒而是另有原因。前一天,我让他看了写给总督阿尔法萨的信,其中有对帕夏严重罪行的指控;他显得很愤慨,接着,当我不慎说到要将此信的副本寄给部长时,他害怕了。也许出于某种利害关系,今晚他便开始辩解说,很多行政长官和公务人员都是诚实、尽职、认真、出色的。我反驳说我并不怀疑这一点,而且我也见到很多这样的例子;但正因为如此,不让有些糟糕的例外(我特意补充说,在我见到的大量各级官吏中,我只见到一个这样的例外)毁了所有其他人的形象才尤为重要。

“但您阻止不了,”他叫道,“公众的注意力主要被例外吸引过去,而且舆论就将建立在这个例外上面。这就糟糕了。”

他这番话里有很多真实成分,我当然不会无动于衷。我也觉得他担心前一天读完我的信后赞同得过了头,现在反驳的正是这种赞同。因为他随即跌入赞同对黑人实行暴政的怪圈,声称要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点什么,只能通过暴力,通过杀鸡骇猴,哪怕这些办法很血腥。他竟然说自己有一天还杀了个黑人;然后赶紧补充说是出于正当防卫,不是自卫,而是为了一个朋友,否则那朋友肯定要送命了。然后说只有让黑人畏惧才能得到尊重,并说到一个同行,X医生,也就是他在诺拉的前任,好端端地穿过卡塔库奥(或卡塔波)村(我们前一天还穿过这个村),却被抓住,捆了起来,扒光衣服,从头到脚被乱涂一气,然后被逼着一连两天伴着达姆达姆鼓跳舞。直到诺拉派去一个班,他才被放了……这一切,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自相矛盾,越来越兴奋。我们都不说话了,只有B医生在讲。要不是我们要准备次日的行李,起身告辞,他大概会说得更多。他差一点就要赞成帕夏了;至少他讲这一切,背后的意图就是辩解,就是和我分道扬镳。他还对我们说(话是千真万确,十分重要),村中得到政府承认的首领往往在他应该领导的黑人中间没有任何威望,这些从前的奴隶,是些挡箭牌,被选出来承担责任,遭受惩罚、“处分”,他们被下狱时所有村民都很高兴。真正的首领是一个秘密领袖,法国政府往往无法知道是谁。

我这里仅能大致记下这些话,我无法写出当晚那种不安、诡异的气氛。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很多技巧,而我是信笔写来。还有一点,医生是晚饭一开始便冷不丁单刀直入进入话题的,显然是事先想好的,他问我:“您去参观过诺拉墓地吗?”待我做出否定回答后,他说:“知道吗,那里已经有十六个白人的墓了。”诸如此类。

十一月十日

当地豹子很多,而且据说时常会造访人家。但茅舍里闷得透不过气,我们宁愿把椅子支起来横在门口,也不愿关上树皮门而不通风。

没有表,神经绷得太紧,过早起床,而且就我一个人起来。夜还太深,需要等待。重新躺下。

黎明启程,仍睡意正酣。这站路程据说很短,我们却觉得怎么也走不完。四点左右才到姆班戈住处,途中只有中午稍事休息。步行走了大约十五公里,付出了极大的艰辛。但我越来越讨厌坐轿,轿上颠得很不舒服,而且我心中没有一刻不在想轿夫的辛苦。我们每天都向奇异世界推进得更远。今天一整天我处在一种昏沉和无意识状态,“仿佛饮下了毒芹”91,失去了时间、空间和自我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