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缓缓地溯流而上(第3/8页)

殖民“莱奥纳尔”大骂不止。这是个大块头,五短身材,黑发平贴在头皮上,巴尔扎克式的,有几绺耷拉到扁脸上。他喝得酩酊大醉,上了“布拉邦特号”的甲板,先是为了一个男仆吵得天翻地覆。一个乘客刚刚雇了这个男仆,他硬要收回去。真要那样,我们都替那男仆不寒而栗。接下来他又和不知哪个葡萄牙人过不去,向他发出污秽的诅咒。我们在黑暗中跟着他到岸上,一直尾随到一条小船对面,我们没有理解错的话,是他所说的那葡萄牙人向他买了这条船,但还没付钱。

“他欠我八万六千法郎,这个浑蛋,这个垃圾,这个葡……葡……萄牙人。他哪算得上真正的葡萄牙人。真正的葡萄牙人,人家待在家里。葡萄牙人有三种,真正的葡萄牙人,然后是狗屎的葡萄牙人,然后是葡萄牙人的狗屎。他呢,他就是葡萄牙人的狗屎。浑蛋!垃圾!你欠我八万六千法郎……”他反反复复、扯着嗓子叫着同样的话,按着同样的顺序,分毫不差,不厌其烦。一个黑女人拉着他胳膊,大概是他的“家庭主妇”31吧。他猛地将她推开,大家以为他要动手了,感觉他有大力士般的力气。

一小时后,他又跑到“布拉邦特号”甲板上来,想和船长干杯;但船长很坚决,不肯给他要的香槟,理由是船上规定,九点后禁止卖酒。他火了,对船长恶语谩骂。最后他终于下船了,但在岸上还大骂不休。而那可怜的船长呢,我去陪他,他躲在甲板的另一头,浑身发抖,眼里噙着泪,一声不吭地吞咽着耻辱。他是俄国人,沙皇的属下,被革命法庭判处死刑,在比利时找到差事,妻子和女儿撇在列宁格勒。

莱奥纳尔终于离开,消失在夜色中,这可怜的潦倒之人才抗议道:“海军上将,他把我当海军上将……可我从来没当过海军上将……”他害怕特雷维斯公爵夫人会相信莱奥纳尔的恶毒指控。第二天,他告诉我们,他一夜没有睡着。乘客们原本一直只是叫他“船长”,这天早上,出于抗议,出于同情,都争相称他“指挥员”。

景色开始接近我原来的预想,变得十分相像。繁茂的参天大树,不再形成一道密不透光的帷幕遮挡视线,而是稍微拉开些距离,露出深深的青葱翠绿的海湾,形成神秘的内室。这里,即使藤缠绕着大树,那弧线也是软软的,藤的拥抱显得情意绵绵,不是要让树窒息,而是出于爱。

九月八日32

然而这种欢醉并没有持续多久。今晨,我在写下这几行字句时,正穿行其中的岛屿呈现的只是千篇一律的树丛了。

昨天我们航行了一整夜。今天黄昏时分,我们在河中间抛锚了,等天一放亮就要启程。

昨天,在卢克莱拉中途靠岸,格外动人。趁停船当口,我们仨赶紧爬上那段漂亮的木楼梯,楼梯连接岸边的大锯木厂和俯瞰锯木厂的村子。接着,我们顺着面前的小路进入森林,几乎有些焦急地钻进布罗塞利昂德33魔法森林。这虽然还不是阴森森的大森林,但已很肃穆凝重,布满各种形状、气味和不知名的声响。

我带回几只非常漂亮的蝴蝶。它们在我们走的小路上飞舞,但飞得太快又太随意,抓起来很费劲。有些蝴蝶天蓝色,闪着珠光,像morphos34,但翅膀是锯齿形的,长着长尾巴,就像法国的黄色黑斑大蝴蝶。

有的地方,枝枝叶叶下面有狭长的水道,很深,让人很想乘着独木舟前去探险。什么能比它的神秘幽暗更吸引人呢?最常见的藤本植物是那种柔软的攀缘棕榈,沿着它弯曲的茎,交错分布着巨大的环生棕榈叶,虽很优雅,但有点矫揉造作。

九月十二日

九号抵科基拉维尔。没有连续记日记。担心自己如果不逐日记录,会对这本日记失去兴趣。总督派给我们一辆车,国王的检察官,可爱的雅多先生陪我们走遍这座地域辽阔尚未成形的城市的各个街区。我们赞叹的不是现在的这座城市,而是人们希望中的十年后的这座城市。相当不错的当地医院,尚未建完,但已经或几乎已经什么都不缺了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