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缓缓地溯流而上(第2/8页)

九月五日、六日

重读致法国的亨利埃特的悼词27。除了对克伦威尔的精彩刻画以及开头谈到上帝给宗教改革规定界限的某句话,我看不出有多么出彩之处,至少不合我的口味。不过我还是注意到这句话:“……即使在最致命的痛苦中,人也能找到欢乐”;但也有这句“……大事,……似必胜无疑,全部计划尽合于义”28,净是虚华空泛之词。紧接着又读了致英国的亨利埃特29的悼词,觉得这一篇优美得多,而且贯穿始终。读这篇悼词,我再次对作者感到无比钦佩。但是,文中的推理何等似是而非!设想有人这样对旅行者说:“不要去看窗外飞逝的风景,还是观看车厢内壁吧,至少它不会改变。”老天!我会反驳说,既然您向我断言我的灵魂不死,我就有全部的时间凝望不变之物;容我赶快去爱那瞬间即将消失的东西吧。

又过了有些单调的一天后,我们在朱姆比里村美国传教士驻地前过夜。船六点就在那儿停泊了(前一夜“布拉邦特号”未停)。经过村子时,太阳正落下山;大片棕榈、香蕉树,都是迄今为止见到的最美的,还有菠萝,以及那些根茎能食的大海芋(芋头)。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传教士不在。一大群当地人在岸上等待船上的人下来;因为此前,我们沿途经过很多较大的村子。

吃过晚饭,天全黑下来了,我们再次上岸,身边簇拥着一群嬉笑的撩人的孩子。岸边低洼处,数不清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点缀着草地,但刚想捉,光就熄灭了。我又上船,在一层甲板上待了半天,周围是黑人船员。我坐在一张桌旁,挨着卖项链的小孩,他打着瞌睡,手放在我手里,头靠着我的肩。

九月七日 星期一早晨

一觉醒来,眼前景象无比壮丽。我们驶入博洛博湖时太阳正好升起。湖面浩渺无际,没有一点波纹,甚至连一丝可能稍稍降低水面光泽的涟漪也没有;这是块完好无损的鳞片,倒映着纯净天空的纯净笑脸。东方,太阳染红了几片长云。西边,湖天珠玑一色,那灰中含着千娇百媚,精美的螺钿,各种糅在一起的色调依然沉睡着,但已经隐隐昭示着白日的华彩与斑斓。远处,几座低低的小岛仿佛失去重力一般漂浮在流动的物质上……这神秘景象的魔力仅持续了片刻;很快,轮廓鲜明了,线条清晰了;我又回到人间。

风有时这般轻,这般曼妙,这般温柔,使人浑身畅快,简直以为自己呼吸的是惬意。

一整天都在岛屿间穿行;有些岛上树木繁茂,有些则长着纸莎草和芦苇。树枝纠结缠绕,非常奇特,密密匝匝浸入黑水中。有时出现个村庄,茅屋依稀难辨,但棕榈和香蕉树的存在通报了茅屋的存在。景色单调但也在变化,始终吸引着我,不忍离开去小憩一下。

奇美的日落,映在光滑无瑕的水面上倍加迷人。厚厚的云团已将天际遮暗;但天边的一角却开了,真是难以言状,露出一颗不知名的星星。

九月八日

讲道者恰恰由于他最世俗的品质也是在他看来最虚妄的品质而活在人们的记忆中,想到这个,真觉得好笑。

本以为植被会让人有种压迫感。眼前的植物确实很浓密,但不太高,而且,既未壅塞水面,也未遮天蔽日。今晨,平滑如镜的刚果河上,一座座岛屿分布得那般和谐,我们仿佛穿行在一座水上公园中。

岸上有的地方某棵奇怪的树压倒整片浓密的矮树林,在纷杂的植物交响曲中表演独奏。没有一朵花,除了绿没有别的色调,无差别的绿,很深,赋予此景一种凝重静谧,很像单色调的绿洲那种凝重静谧,那种高贵,是我们北方色调多样的风景无法企及的30。

昨晚,在恩昆达法属河岸停靠。奇特美丽的村子,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想象之中就愈发美丽。我们走上一条沙子铺成的小路,路面微微闪着点光亮。茅屋稀稀落落;不过我们来到了一条街上,要不就是一个长长的广场;远处是洼地,大概有沼泽或河流,几棵参天大树遮着洼地,不知是什么树种;猛然间,就在离这片隐藏的水边不远处,出现一个围起来的小园子,里面三个木十字架依稀可辨。我们划着一根火柴,看上面的铭文。是三名法国官员的墓。园圃旁一棵高大的烛架状大戟颇有柏树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