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照(第4/9页)

保险箱的最下面有个袋子,里面装着那顶缀着铃铛的帽子。他记得他把帽子拿给我妈妈时,她难过得瘫倒在地毯上。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爱上她的,但我却清楚地知道是哪一天:那天他和妈妈坐在我家客厅等爸爸回家,巴克利和奈特脚碰脚地在沙发上睡觉,妈妈在画纸上随意涂鸦。从那天开始,他就爱上了她。我为他难过。他竭尽全力想找到谋杀我的凶手,却徒劳无功;他全心全意爱着我的母亲,结果也是枉然。

赖恩看着琳茜偷到的玉米地素描,心里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正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凶手才会从警方的手里逃脱。就算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心里也很清楚,就因为他和妈妈在购物中心幽会,所以乔治·哈维才有机会逃走,这全是他的错,他摆脱不了心中的罪恶感。

他从后裤兜里拿出皮夹,皮夹里的照片代表着一桩桩他曾经参与却无法侦破的案件,其中一张是他的亡妻。他把所有照片都摆在桌上,逐一将照片翻成面朝下,然后在每一张照片的背面写上“殁”字。以前他期待着在照片背后写下破案日期,记下凶手是谁、为什么行凶、如何行凶,如今这些问题对他已毫无意义。他永远猜不透他太太为什么自杀,也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孩失踪。他把证物和照片放回保险箱,关上电灯,离开了冷飕飕的证物室。

但他对以下这件事毫不知情: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一名猎人在康涅狄格州打猎,他走回车子时看到地上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那就是原本挂在我银手镯上的宾州石。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到附近的地面仿佛被熊掘过,乱七八糟的地面上有些碎骨,一看就知道是一只小孩的脚。

妈妈在新罕布什尔州只待了一个冬天,而后就决定开车去加州。她一直想开车横越美国,却始终没机会实现心愿。她在新罕布什尔州遇到的一个人告诉她,旧金山北边的一家葡萄酒厂正在招人,是体力劳动,条件不苛刻,而且如果自己不想说,他们也不会过问你的背景,她觉得这三点听起来都不错。

那人想和她上床,但她拒绝了。此时她已经知道不能靠性爱来解决问题,从第一次和赖恩在购物中心发生关系开始,她就知道两人绝对不会有好结果——她无法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爱怜。

她收拾好东西,起程前往加州,沿路上每在一个小镇停留,她都会寄明信片给妹妹和弟弟,明信片上写着:“嗨,我在俄亥俄州的达顿市,红雀是俄亥俄州的州鸟。”或是“昨天傍晚抵达密西西比州,密西西比河真是辽阔。”

就这样,她来到了亚利桑那州,以前她只在家附近旅行,而现在离她以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已有八州之遥。她从旅店房间外的制冰机里拿了一桶冰块,明天即将抵达加州,她买了一瓶香槟酒来为自己庆祝。她想起新罕布什尔州的那人曾说,他曾经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清洗酒厂里装酒的大桶,他仰卧在地,用刀子刮掉酒桶内的一层层霉菌。霉菌的颜色和质感都像肝脏,等到下班后,不管洗多少次澡,果蝇依然绕着他飞舞。

她一面从塑料杯里啜饮着香槟,一面看着镜中自己的影像。她强迫自己一定要看。

她记得有次新年前夜,她和爸爸、我、琳茜、巴克利一起坐在客厅里,那是我们全家人第一次熬夜守岁。她让巴克利白天先睡了一觉,这样弟弟才能得到足够的睡眠。

巴克利睡到天黑才起床,他觉得晚上一定比圣诞老人要来的平安夜更好玩,他以为午夜的钟声一响,他就会置身于五光十色的玩具王国。

几小时之后,弟弟边打哈欠边靠在妈妈的大腿上,妈妈用手指轻轻梳理弟弟的头发,爸爸悄悄地走到厨房泡热可可,琳茜和我则帮大家切德国巧克力蛋糕。午夜时分,钟声敲了十二下,远处隐约传来人们的尖叫声,夹杂着附近稀稀落落的鞭炮声,除此之外,四下里一片寂静。弟弟难以相信这就是新年夜,小脸上写满了疑惑与失望,妈妈看了不知如何是好,她觉得这情景就像佩姬·李早期的一首歌《就只有这样吗》,泪水不禁涌向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