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十四章(第2/4页)

几个月以前,玛蒂尔德对能否遇见一个稍微不同凡响的人已经不抱希望。她容许自己给上流社会的几个年轻人写信,从中得到了一点乐趣。一个年轻姑娘的这种如此轻率的、不体面的大胆行为,可能在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的眼里,在她的外祖父德·肖纳公爵的眼里,贬低了她自己。还有在全肖纳府的人的眼里也是如此,他们看到这桩正在拟议中的婚事中断了,一定想知道是什么原因。那时候,遇到写信的日子,玛蒂尔德甚至连觉也睡不着。但是这些信仅仅是回信。

现在她敢于说出她爱上了。她首先(多么可怕的字眼儿!)写信给一个社会上最底层的人。

这件事如果被发现,肯定会给她带来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那些来看她母亲的女人中间,有谁敢支持她?为了减轻客厅里的可怕的蔑视的打击,又能找出什么话来好让她们去照着讲呢?

甚至连说出来都不应该,何况写下来呢!“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写下来的,”拿破仑在知道贝兰[4]的投降消息以后大声说。而且这句话还是于连讲给她听的!好像是事先给她一个教训。

但是这一切还算不了什么,玛蒂尔德的苦恼有别的原因。不顾自己会给上流社会造成可怕的影响,不顾因为侮辱了自己的社会等级,会给自己带来充满蔑视的、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玛蒂尔德决定写信给一个跟克鲁瓦泽努瓦们、德·吕兹们、凯吕斯们完全不同种类的人。

于连性格的深度,它的未知数,即使跟他建立普通的关系,也会使人害怕。何况她要让他做她的情夫,也许还要让他做她的主人呢!

“一旦他能完全支配我以后,谁知道他还会有什么奢望呢?好吧!我将像美狄亚[5]一样对自己说:‘在这么多的危险中间,我还有我。’”

她认为,于连对高贵出身没有怀有丝毫的崇敬心情。更糟的是也许他对她根本没有爱情!

就在这充满可怕的疑虑的最后时刻里,出现了从她女性的自尊心里产生的看法。“在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子的命运里,一切都应该是不寻常的,”玛蒂尔德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从小别人灌输给她的自尊心于是和道德进行了斗争。就是在这时,于连的离开加速了一切的发展。

(像这样的性格幸好极其罕见。)晚上,很迟很迟以后,于连狡黠地把一口很沉的箱子送到楼下门房那儿去;他叫那个正在向德·拉莫尔小姐的贴身女仆求爱的男仆搬运这口箱子。“这个花招可能不会有任何结果,”他对自己说,“但是如果它成功了,她会相信我已经走了。”他开了这个玩笑以后,十分高兴地睡着了。玛蒂尔德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清早,于连在没人看到的情况下走出府邸,但是他在八点钟以前又回来了。

他刚到图书室,德·拉莫尔小姐就出现在门口。他把回信交给她。他想,他应该和她说话;至少,再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了,但是德·拉莫尔小姐不愿意听他说,她走了。于连感到很高兴,他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如果这一切不是和诺贝尔伯爵串通好的一个玩笑,很明显,那就是我极其冷酷的目光点燃了这个出身如此高贵的姑娘敢于对我怀有的古怪爱情。我要是让自己受到引诱,爱上这个金黄头发、高个儿的玩偶,那才未免有点儿太傻了。”经过这一番推理,他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着冷静和深谋熟虑。

“在正在酝酿的这场战役中,”他补充说,“出身的骄傲好像一座高地,在她和我之间构成了一个阵地。应该攻击的是这个目标。我留在巴黎是做了一件大错事。这样推迟动身的日期会使我受到轻视,如果这一切仅仅是一场玩笑,还会使我有可能遭到危险。如果走了又有什么危险呢?如果他们是在嘲弄我,我一走了之,这就是对他们的嘲弄了。如果她对我的好感有几分真实性,我的走可以使它增加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