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章

拉莫尔府

他在这儿干什么!他会喜欢这儿吗?他想这儿的人会喜欢他吗?

龙沙[1]

如果说拉莫尔府高贵的客厅里的一切,在于连看来,都很奇怪;他这个脸色苍白、穿着黑衣服的年轻人,在那些肯赏脸注意他的人看来,也是非常古怪的。德·拉莫尔夫人向她丈夫建议,在有重要人物来吃饭的那些日子里,把他派出去办事。

“我想把这个试验进行到底,”侯爵回答。“皮拉尔神父认为,我们伤害我们录用在我们身边的人的自尊心,这是不对的。‘一个人只能依靠在有抵抗力的东西上,’等等。这一个除了是生面孔,别的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况且,他跟一个聋哑人差不了多少。”

“为了使我能了解这儿的情况,”于连对自己说,“我应该把我看见到这间客厅里来的那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并且写一句关于他们性格的话。”

他头一行先记下的是这个家庭的五六个朋友;他们认为他受到任性的侯爵的保护,为了预防万一而奉承他。他们是一些穷鬼,多少有点卑躬屈节;但是也应该说句话,称赞称赞今天在贵族客厅里还能够找到的这个社会阶级的人:他们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同样地卑躬屈节。他们中间有的人心甘情愿地受侯爵粗暴对待,但是德·拉莫尔夫人哪怕对他们说一句苛刻的话,他们也要反抗。

在这个家庭的主人们的性格深处,有太多的骄傲和太多的厌倦。他们为了消愁解闷,过分习惯于侮辱别人,因此不可能指望得到真正的朋友。但是除掉下雨的日子和难得有的极度烦闷无聊的时刻以外,别人总是发现他们是彬彬有礼的。

那五六个献殷勤的人,向于连表示出了如此慈祥的友谊。如果他们不再上拉莫尔府来,侯爵夫人就会面临漫长的孤独时刻。在她这个身份的女人眼里,孤独是可怕的。它是失宠的标志。

侯爵待他的妻子非常好。他保证要让她的客厅里有足够多的人,当然不是那些贵族院议员,因为他认为他的那些新同僚做为朋友来他家还不够高贵,做为下属接纳到他家来又不够有趣。

于连到很久以后才了解这些内情。执政者的政策是资产阶级人家的话题,但是在像侯爵这个阶级的人家里,只有在危急的时刻才会谈论它。

寻找娱乐的需要,甚至在这个烦闷的世纪里,仍然是那么迫切,即使是在举行晚宴的日子里,侯爵刚一离开客厅,所有的人都溜之大吉。只要不取笑天主、教士、国王、有地位的人、受宫廷保护的艺术家,不取笑一切享有确定地位的人;只要不称赞贝朗瑞[2],反对派报纸、伏尔泰、卢梭,不称赞一切胆敢说一点坦率话的人;特别是只要永远不谈政治,就可以自由地议论一切。

即使是十万埃居的年金,即使是蓝绶带,也斗不过客厅里的这个宪章。稍微有一点生气的想法都被认为是粗鄙的。尽管富有教养,彬彬有礼,尽管一心想讨人喜欢,烦闷还是可以在每个人的额头上看见。来问候致意的那些年轻人害怕会说出使人怀疑他们有什么思想的话,或者害怕泄漏出他们看过什么禁书,在说了几句与罗西尼[3]或当天天气有关的漂亮话以后,就闭上嘴一声不响了。

于连注意到谈话通常都是靠了两位子爵和五位男爵支撑着,不至于中断。这些先生是德·拉莫尔先生流亡国外时认识的,他们享有六千到八千法郎的年金;四个支持《每日新闻》,还有三个支持《法兰西报》。他们之中有一个每天都要讲一段宫里的小故事,而且总免不了要用上“了不起”这个词儿。于连注意到他有五枚十字勋章,其余的那几个一般只有三枚。

另一方面,在前厅里可以看见十名穿号衣的仆人;整个晚上每隔一刻钟供应一次冰冻饮料或者茶;午夜十二点供应一顿带香槟酒的夜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