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章(第4/7页)

“诺贝尔伯爵,”他对自己说,“我曾经看见他写一封二十行的信给他的上校,竟然打了三遍草稿。如果在他一生里能写出像森克莱尔先生那样的一页,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于连接连走近好几堆人,由于他地位低微,经过时并不为人所注意。他远远地跟着巴东男爵,想听听他说的话。这个才智如此高的人看上去紧张不安,于连注意到他在想出三四句风趣的句子以后,才略微恢复正常。于连觉得他这种机智需要充分的空间。

男爵不可能说得简洁;为了炫耀自己,他至少需要四句每句长六行的句子。

“这个人在高谈阔论,他不是在闲聊,”于连背后有人说。他转过身去,听见有人喊夏尔维伯爵这个名字,高兴得脸都红了。这是当代最聪明的人。于连在《圣赫勒拿岛回忆录》里和拿破仑口授的史料片断里,常常见到他的名字。夏尔维伯爵说话简洁扼要;他的俏皮话是一道道闪电,准确,生动,有时还很深刻。如果他开口谈一个问题,围绕这个问题的争论就会立刻前进一步。他还会提供出一些事实,听他说话是件愉快的事。此外,在政治上他是一个厚颜无耻的犬儒主义者。

“我是独立自主的,”他对一位佩带三枚勋章、显然受到他嘲笑的先生说,“为什么一定要我今天的意见和六个星期以前相同呢?如果那样的话,我的意见岂不成了我的暴君了。”

四个神色庄重的年轻人围着他,脸上流露出不满的表情。这些先生们不喜欢这种笑话。伯爵看出自己说得过火了。幸好他瞧见了诚实的巴朗先生,其实是个表面诚实的伪君子。伯爵开始找他说话;人们围过来,大家都知道这个可怜的巴朗要遭殃了。巴朗先生相貌虽然丑得可怕,但是靠了高尚的道德和品行,在踏进社会的那难以描写的头几步以后,娶了一个非常有钱的妻子;在她去世以后,又娶了第二个非常有钱的女人,不过她在上流社会从来没有露过面。他极其谦恭地享用着六万法郎的年金,他自己也有一些奉承者。夏尔维伯爵毫不留情地跟他谈起这一切。很快地有三十个人在他们周围围成了一个圈子。所有的人都面露笑容,甚至连那些神色庄重的年轻人,本世纪的希望,也不例外。

“他在德·拉莫尔先生家里显然成了取笑的对象,他为什么要来呢?”于连想,他走过去,想去问问皮拉尔神父。

巴朗先生溜走了。

“好!”诺贝尔说,“侦察我父亲的那些密探中的一个走啦;现在只剩下小瘸子纳皮埃。”

“会不会这就是谜底呢?”于连想。“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侯爵为什么要接待巴朗先生呢?”

态度严肃的皮拉尔神父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他皱紧眉头,听着那些穿号衣的仆人通报客人的名字。

“这儿简直成了一个藏污纳垢之所,”他像巴斯勒[10]那样说。“我只看见一些声名狼藉的人来到这儿。”

事实上是这位态度严肃的神父,他不知道上流社会是怎么回事。但是通过他那些冉森教派的朋友,他对这些仅仅靠了为所有党派效劳的极其狡猾的本领,或者靠了不义之财才能走进客厅里的人,有了非常准确的概念。这天晚上,他感情冲动地回答于连迫不及待地提出的问题,回答了几分钟以后,突然一下子停下来,对自己总是把所有的人说得很坏,感到很苦恼,而且把这件事看成是自己的罪过。他脾气暴躁,信奉冉森教义,而且相信基督教徒有仁爱为怀的职责,他在上流社会的生活是一场内心斗争。

“瞧这个皮拉尔神父的那张脸,”德·拉莫尔小姐在于连回到长沙发旁边时说。

于连感到自己被激怒了。但是她确实说得有道理。皮拉尔神父无可辩驳地是客厅里最正直的一个人,但是因为受到良心谴责的影响,他那张患酒糟鼻的脸这时候变得很丑很丑。“在这以后您怎么还能相信外貌,”于连想;“皮拉尔神父心地高尚,他为了一件小过失责备自己时,脸色看了让人害怕;然而在这个纳皮埃,人人皆知的暗探的脸上,大家看到的却是一种纯洁、平静的幸福。”然而,皮拉尔神父向他那一派人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他雇用了一个仆人,而且他穿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