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侧金盏花——比人类更古老的杂草(第2/6页)

1877年,伦敦托特纳姆法院路南边尽头的缪克斯啤酒厂里,一口井发生塌陷,而这里向西仅几公里处就是70年后轰炸的中心。井下沉了1146英尺(约合350米),直落到从5亿年前的寒武纪起就在这里的岩石上。更靠近地表的地方有约25万年前旧石器时代形成的土层,那时采集狩猎者们四处游荡觅食,绝想不到脚下的土地很久以后会成为伦敦城。在这些旧石器时代的土层中,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些植物的化石,这些植物不但为我们所熟知,甚至还在1945年大大地出了名。匍枝毛茛、繁缕、杉叶藻、酸模、萹蓄和其他一些现代杂草,原来早在战争甚至园丁被发明出来以前,就在伦敦盆地安了家。我不是说轰炸遗址生长着的杂草就是这些古老植物的直系后代(尽管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这些证据显示它们的存在完全不受人类活动的影响,杂草们的生命早在没有人类的时候就开始了。

让人惊讶和意外的是,石器时代的景致与20世纪40年代伦敦城断壁残垣的景象十分相似。25万年前,泰晤士河高高的河岸上是开阔的草原,冰川摩擦着乱石丛生的战栗的大地,猛犸群和麋鹿群践踏着地面,每当冰雪融化河水就会泛滥。无论什么植物想要在这样恶劣多变的环境中生存,都必须演化出特殊的本领。它们需要有很强的适应性,要成为机会主义者,迁移起来要灵活迅速。环境不断变化,它们就要比变化先行一步。

以上说的是一种普遍情况,实际上后来紧跟人类脚步——拼命挤进我们的麦田、花园、楼宇、战场,直到挤进我们想象力里偏执的角落的植物中,有很多都早已在地球上最动荡的环境中安身立命。在巨浪拍打的海岸上,在危险随时来临的火山上,在被洪水反复淹没的河边,在野生食草动物拱出的泥坑里,在山麓碎石、鹅卵石滩、冰碛丘陵上,它们不断地演化着,演化着。

如今你依然可以看到生长在这些原始地方的杂草。我曾在约克郡石灰岩山谷的河流上游漫步,冬天的洪流和石头的不断崩落使这里的地面自冰川融化后一直保持着平坦开阔。各种喜欢开阔空间的植物全挤到了这里。原本长在高山的岩荠与喜欢长在海边的海石竹枝叶相抚,长在高地的捕虫堇和白垩丘陵上常见的凌风草并肩站立。在这些植物中间,那些常见的杂草——款冬、车前草、毛茛、三色堇——也在尽情享受着这里的开阔与生机。当然,这些物种的种子很可能是从附近的花园顺流而下,被冲刷到这里的,它们原本应该正在那园中享受着高墙内的阳光。可花园不远处的全新世的土层里就躺着它们同类的遗骸,这里正是它们早在人类出现以前的家园之一。地中海岸边惊鸿一瞥的虞美人,也可能只是出身于平淡无奇的橄榄园和葡萄园,但海岸却可能是它们的原始家园之一。它们仍旧高高地长在圣地耶路撒冷炎热多石的丘陵上,长在金脉鸢尾的花丛中,在这里它们是《新约》中所说的“野地的花”的原型。(地中海地区是大量杂草的老家。这里的夏天漫长炎热,土地干旱不毛,正是一年生杂草生根发芽、蓬勃生长的好地方。)

雪线与高山林地之间的中间地带,是杂草的另一处天然温床。在雅典北部的山地,暮春的融雪有时能灌溉出一大片胭脂红。这就是秋侧金盏花(Adonis annua),一种毛茛属植物,它们混在新石器时代地中海移民携带的种子里,抵达了英国。中世纪时,农田里到处是秋侧金盏花的身影,白垩土质的区域尤为严重。侧金盏花的命运起伏,就像是一则讲述杂草身世变迁的寓言故事。16世纪时的园艺家与植物学家约翰·杰勒德[19]十分喜欢它杯状的花朵和花瓣底部如美人痣般的黑点,他为它的优雅着迷,并从英国西南部弄到了种子,种在自己的花园里。他把这美丽的植物唤作“红宝石玫瑰”。200年后,人们在科文特花园附近的街道上兜售这种花,并把它叫作“摩洛哥之红”,这是当时盛行的花束。但到了19世纪末,新的筛种技术使它基本从英国绝迹,直到1971年,经过威尔特郡的M4高速公路——这条公路正好横穿一片曾经的农田——使它在此地迅速复活。如今这种植物荣登英国特别关注物种的名单,而它的身份也从受保护物种到有害的杂草再到受保护物种,完成了一个循环。